
义大爷的砖房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墙上五保户之家的木牌被风雨磨得字迹模糊。小浩推开门时,正看见老人蹲在门槛上修补筐,银白的头发在夕阳里像落了层雪。“义大爷!”他喊了声,喉咙忽然发紧。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手里的竹条啪地掉在地上。
“浩?回来了?”义大爷扶着拐杖站起身,袖口还沾着喂鸡时蹭的谷糠。小浩一眼就看见他手腕上系着的红绳——那是几年前他创业失败,在田头喝闷酒时,老人摸黑找来,硬塞给他的转运绳,说系住了,心劲儿就散不了。如今红绳已经磨得发白,却依然牢牢捆在腕上。
“今儿父亲节,回来看看您。”小浩把礼物放在斑驳的木桌上,瞥见堂屋墙上还贴着自己大学时的奖状,边角卷得像波浪。义大爷颤巍巍地倒开水,搪瓷杯底沉着厚厚的茶垢。“快坐快坐,”老人搓着手,指甲缝里嵌着黑土,“你那大棚,听说成了气候?”
小浩的鼻尖忽然发酸。他想起最艰难的冬天,连续两次故障让投资打了水漂。他蹲在地里抽烟,是义大爷踩着没踝的积雪找来,把怀里揣暖的煮鸡蛋塞进他冻僵的手里:“浩,村南头那棵老树遭过多少雷劈,不还是年年春天发新芽?”老人袖口的补丁蹭过他的手背,像块烧红的烙铁。
“成了,大爷。”小浩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点开实时监控画面,“您看这棚,温湿度、二氧化碳浓度全是手机控制,昨儿刚送了几千斤。”义大爷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屏幕,忽然指着画面里移动的机械臂笑:“这铁疙瘩,处理草莓比俺眼神还好使?”
“那是,”小浩放大细节,“它能识别草莓的糖度呢。”他想起资金链断裂的那个夜晚,义大爷把蓝布包塞给他,被他硬推了回去。第二天,老人没说话,却把自己种的青菜全拉到试验田边:“你搞你的高科技,大爷种我的笨青菜,咱都在土里刨食儿,不寒碜。”
“对了大爷,”小浩忽然想起什么,摸出个精致的盒子,“这是智能血压仪,每天按一下这个键,数据就能传到我手机上。”义大爷接过来,粗糙的手指在光滑的外壳上摩挲,忽然转身从床头柜深处摸出个布包。
晚饭时小浩才发现,义大爷用的电饭煲锅底烧得漆黑,按键都磨平了。他没吭声,悄悄在购物车下单了电饭煲。夜里陪老人看电视,义大爷忽然指着新闻里的农业博览会:“浩,咱村东头那片荒坡,要是也能搞成你的大棚……”
“大爷,”小浩打断他,轻轻握住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我正想这事呢。过了节就带团队来考察,想建个基地。”大爷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光,端着黄酒的手微微发抖,酒液晃出来,在粗瓷碗沿凝成珍珠。
离开时,小浩把智能音箱调到老人最爱的评书频道,放在床头。车子开出村口,他从后视镜看见老人站在老槐树下挥手,腕上的红绳在晨风里晃成一团火苗。忽然想起当年,义大爷蹲在门槛上给他剥花生:娃啊,不管你飞多高,根得扎在土里。
现在他的根,果然扎在了这片土地上。车载电台里正播着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都是晴好天气。小浩打开车窗,麦田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涌进来,恍惚间又闻到了义大爷家灶膛里柴火的味道。他拿起手机,给团队发了条消息:父亲节最大的订单,是让义大爷这样的亲人,看见土地里长出的希望。
远处的温室在晨光里喷洒着水雾,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彩虹,像极了义大爷听到要建基地时,眼里泛起的泪光。而老树下的老人,正对着音箱里的《三国演义》哈哈大笑,笑声穿过初夏的田野,与机器的嗡鸣、苗的拔节声交织在一起,成了父亲节最动人的乐章。(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