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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作家朱盈旭获第四届全国吴伯箫散文奖一等奖(附获奖作品)
时代报告·新视界
2024-10-11 16:07:56

近日,第四届吴伯箫散文奖全国散文大赛在山东济南揭晓,河南散文作家朱盈旭作品《父亲的夏天》荣获一等奖,填补了第三届吴伯萧散文奖河南空缺。

吴伯萧散文奖已成功举办四届,累计收到海内外参赛作品万余件,在全国文学界尤其是散文界引起了强烈反响,已经成为国内影响力颇强的散文专业奖项。为传承和弘扬著名散文家、教育家、“老延安”吴伯箫先生的文化精神,大力推动原创散文创作,做出了突出贡献。

朱盈旭,河南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水利作家协会会员 ,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杏花微雨》。

朱盈旭笔耕不辍,收获颇丰,尤其是近三年来在《草原》《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星火》《天津文学》《中国铁路文艺》《红豆》《海燕》等50多家杂志发表散文作品70多万字。作品被《散文海外版》《读者》转载,诗歌入选《2020中国年度诗歌》,多次编入中学生阅读试题。曾获第十九届冰心青少年文学奖一等奖,“锦翔杯.舌尖上的乡愁”全国文学大赛二等奖,第十三届“读书故事”优秀奖,贵州“美丽乡愁”大赛美文奖,首届武则天女子文学大赛优秀奖,第三届金沙书院大赛美文奖,商丘市百花文艺奖,商丘市优秀作家奖等多个奖项。

附获奖作品:   父亲的夏天

1

露水濡湿蛛网。小蛇游过苍苔。灰瓦滴雨。青砖噙碱。白云苍狗。梅雨潮湿......父亲的夏天来了。

清晨,推开两扇黑篱门。

猝不及防,一枝红蜀葵水漉漉踉跄撞进怀,像女子宿醉未醒,不胜娇怯。父亲大手抹拉一把满脸的水珠子,轻轻拨开那摇曳红花。动作轻柔,像对美人。

野生的牵牛花格外伶俐,一派天真。篱笆上坐不稳,白的,蓝的,粉的,各色罗裙出门去,左邻右舍攀缠着,像纳着鞋底爱串门的小妇人。一朵花就是一只喜喳喳的小喇叭,又像嘟着红唇说秘密的一张小嘴。

父亲把喜娘的笼子挂在老枣树下。

啾啾啾......嘬起厚厚嘴唇逗喜娘。那鸟乖巧,立刻扬头,扇翅,跳跃,俏丽丽吐出一串鸣唱。叫声极尽清甜柔脆,像从幽谷泉水里冲出来似的。

鸟声像一把婴儿小嫩手,啪!拍开了父亲心头一团喜悦。顿时,一张脸上皱纹荡漾,欢喜重叠。

讨喜的小东西。成精了!父亲拍了拍鸟笼,笑骂一句。语气宠溺,像对小儿。

喜娘小如蛋壳的食槽里,是新鲜的鸡蛋蒸小米,散发着清香。有时候,作为父亲的老生女儿,不由得妒意丛生,竟然想和一只百灵鸟争宠。

鸟声,因为染了夏的绿,分外的翠。彼时,阳光明亮,空气里有一种甜润清凉。父亲悠闲喂鸟。转身,老屋墙上摘下农具,戴上草帽,恬然走向田埂。细弯的小径拉瘦了他的影子,像采菊东篱的老陶,疏淡几笔。

2

夏天,父亲的花朵开满了篱。

一蓬草,千日红,红蓼,鸢尾,百日菊,苘麻......老宅堆满热闹的花影。

母亲说,篱前的缤纷花朵,是父亲的三宫六院与七十二妃。父亲俨然像多情君王。语气里都是戏谑,不带醋意。

父亲喜欢种花。花朵种得用心繁盛。野花也爱。野地里碰见一株稍有姿色与香气的,就宝贝般掘回家来,篱笆前仔细栽下,然后就日日浇水,日日看。直到花色泛活,水灵蓬勃,篱前的花朵队里又新鲜立起一株来。父亲伺弄花,永远那般细腻,一点不粗糙。

一个中国老式农民,那般爱花,一颗心该是多么柔软与善良呃!

村里人说:朱先生种花,且是为杨三姐呢。读过书的母亲,有点小风雅。喜欢穿绣花鞋,戴花。素常俗世繁累,身为农妇,柴米缚了手脚,只绕简单莲蓬髻,不修眉,不上妆,唯独喜欢乌黑的鬓边别一朵花,篱前顺手一掐一戴,刹那小小媚娆重攀眉头。

少年的我,看见母亲鬓边颤巍巍的红花绿朵时常替换,不免心上一叹:原来,父亲爱花,其实是母亲爱花呃。

那一篱的缤纷花朵,都是父亲为母亲种下的鬓边花呀!贫穷的父亲,两手空空,只能用满篱的明艳花朵,来疼爱母亲。

小巧清秀的母亲,是父亲眼中心上的明珠与皎月,更像篱前最美的那朵。

母亲是镇上殷实人家的女儿。一个偶然,芳心暗许,下嫁给了彼时的穷孩子---我的父亲。用我奶奶的话说,是米囤里跳到了糠囤里。做了主妇的人,记挂心上的无非是衣食冷暖的尘事,廊上的燕子一般,风风雨雨,寒来暑往,小燕子的叫声渐显清亮,老燕子的叫声渐见苍老。粗糙贫瘠的生活,硬生生在母亲的眼角制造出细细皱纹。每一道细纹,都是父亲心上的沟辙。

那些花朵,是父母的爱情。用来忆一忆佳人当年的风采。它们点亮了黑篱灰檐的贫寒光阴。爬满了青苔的老屋,寒暑奔忙的夫妻,欢实的儿女,和那满篱的花朵。日子一点也不晦涩,全是细碎欢喜。

淳朴沉默的父亲,目光温柔,看戴花的母亲在阳光下忙活,感觉她的头发跟太阳一样明亮。

3

晨气与露水里,父亲的指甲花开了。在墙角开得花天花地。

重瓣的,像小牡丹。粉嫩粉嫩的花朵,美得令人叹息。那花安静躲在绿叶间,却红妆艳艳,藏不住美人一张脸。像绿窗下垂头做女红的小姐,白衣的清雅书生窗前过,一抬头,四目纠缠,张生爱上了崔莺莺,从此相思成疾。

教过几年书的父亲口中只叫它凤仙花。凤仙,凤仙,多像喊一个女子的闺名。指甲花这个名字有点俗,似乎配不上那粉嫩清美的花朵。

原来,父亲心中藏着一个凤仙的老戏。果然,月亮好的夏夜,父亲抽着一明一暗的小烟袋,给我和母亲讲戏,讲民国时一个叫小凤仙的女子的故事。那是一段传奇,是一段让人凄婉的旷世情恋。

父亲的戏讲得我稚嫩的心暗暗立了志向,长大也要做朗气侠义的女子,波澜壮阔地爱与恨。折身看一看月下的凤仙花,小凤仙的故事,给那花朵似乎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直觉得那身畔柔美的花,竟像心中藏着忧伤的深情女子。

母亲摇着小蒲扇,不言语。好像久久沉浸在故事里。是啊,听了父亲的那个故事,在夏夜的清风明月和蛙声里,觉得人世如此情深意长,又萧然寒凉。每个女子都是一条孤独小径,幽幽折折,通向各自的远方......

父亲用凤仙花给母亲包指甲。

清癯的男人弯下高高的身子,单膝着地。母亲端坐在竹椅上,膝头铺一块旧头巾,以防花汁子染了布裙。父亲掐最大最水灵的花朵,轻轻舂成花泥,又捣了明矾,洗了绿麻叶,捋好了棉线。准备停当,像姑娘绣花一般细致耐心,一点一点把花泥覆在母亲翘起的十根手指上,包叶,缠线。收工,端详,满意一笑。直起腰身,去井边洗净小石臼与盛过花泥的小碗。

母亲喜看十根柔软湿润绿麻包,想象着次日一早掀盖头似的,露出十枚艳艳蔻丹来。该是那般地美与俏。日子也要鲜艳一大段呃。

指甲上染了凤仙的花朵,心上泊了小凤仙的故事。它们,都是父亲给的。奶白色的月光里,白衫的母亲,周身晕染一层绒绒的白光,像莲花上的观音。彼时,分不清月光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还是从她脸上轻轻荡漾出来的,竟是那般地柔和与皎洁。父亲看呆了。

4

连绵的雨,囚得人哪也去不了。

母亲把旧方桌搬到檐下。借着雨中淡蓝的天光,不看书,不绣花,神思倦怠地和几个妇人打纸牌。小婶嘴巴伶俐,东家长西家短,像叽喳麻雀,扯闲话。母亲则低头掩着嘴儿打哈欠,她心思简净,从不怀是非与他人事。

父亲立在母亲身后,瞅着母亲的牌。他不抽烟,只喝茶。大肚子玻璃杯里倒也绿莹莹的,薄片正舒展成叶子,一片清新的小森林。

母亲心不在焉,急的父亲失了沉稳,出谋划策喊出了声。

小婶不高兴了。玲珑的小嘴一撇,脆生生的话语玻璃珠子似的砸过去:我说大哥呀!娘们几个来着玩呢。输不了银子当不了田。您瞧瞧,您老这一脑门子战争似的。

东篱的巧嘴妇人麻溜助阵:瞧你说的!银子与田算个啥?朱先生只担心把杨三姐输掉喽!那么个美人!七仙女似的呃......

咯咯咯......她们爆出的放肆笑声,直把篱上淋湿了羽的呆鸟吓得四下里飞逃,盘旋不去,惊恐厉叫,不依不饶的怨妇样子。

父亲一张脸顿时黑红起来,像桑葚紫。他讪讪走开。小白狗乖巧跟在脚边。

他立在篱门下,抬头望一望天。说一句:没完没了地下,潮得人心里都长了醭。

咕咚!响亮吞一口叶子茶,又苦又涩,直想把绵绵雨水都吞了去的样子。母亲抬眼温吞一笑,又低头出牌,慢悠悠叹口气:庄稼人,闲不住。朱先生是急躁了呃!

5

雨丝长长,不急不缓,扯得人心慌。像白吃白喝的穷亲戚,住下就不走了,没眼色,招人烦。多雨的夏天,哪怕只飘来一小朵云,轻轻薄薄的,也可能会招致一阵雨来。天空变得林黛玉似的多愁善感。

父亲在灶下烧柴。母亲把细细长长的手擀面下到水花沸起的锅里去。

矮矮的篱笆外,有人披着空化肥袋子低头碎碎跑过。身子一闪,低头,弯腰,踅摸进热气腾腾的小灶屋来。那人摘下水淋淋的袋子冲门外抖一抖雨珠,抹拉一把脸。急急说:朱先生,二春老叔的瓜庵子住不得了!水淹了床腿,成船了。

父亲立时站了起来,带翻了屁股下的小竹凳。他什么话也没说,眼睛撒摸着,在门后寻出一把伞,拉上来人就跑。母亲探出头,立刻被淋湿了眼,缩回身子追出一声喊:面条舀碗里了。要坨的。豆杂面比不得浑好面呃!吃了再......

那把旧伞坏了一根伞骨。雨天里,总也不见修伞的来。彼时,伞一角耷拉着,伞面上的水全顺势往父亲一侧肩膀上欢畅倒。没跑几步,人就成了那只单脚独立的大公鸡,缩着脖子任雨浇。

父亲晌午饭没回来吃。那碗面在灶台坨成了团。母亲皱着眉拿筷子挑不开,不免嘟囔:再当紧的事,也要吃饭罢。原本就胃不好......

黄昏。雨小了点。却扭扭捏捏新娘子似的,不肯全收了姿态。

小白狗跑进来,在点了油灯的当庭,摇头摆尾,抖落一身水珠子。父亲随后也推开了矮篱门,噗噗踏踏跑进老屋来。他脱了两只鞋子,磕出两汪水。一件无袖汗衫子,早拧成麻花搭在赤裸的肩头了。

母亲端来热水,热饭。父亲草草擦抹了一下,就捧起碗狼吞虎咽。母亲心疼,说:慢点,慢点。这是饿坏了。胃不好,莫急,要胃疼的......

父亲打着饱嗝,孩子似的满足。絮絮笑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还好,几个爷们一通忙活,总算把二春老叔挪到了干燥地。淋不着,也饿不着了。

他喝口热水,顿了顿,接着说:等到这雨停了,也给二桩叔那一样,爷们几个也给他搭个草屋子嘛。孬好是个家罢。

母亲问:到底给老叔咋安排的?

父亲探头望一望蛙声四起的黑夜,安慰着母亲:小东家那间柴房,新搭建的,腾出来给老叔住下了。至于吃喝么,还按村上老规矩:轮流送,一家一天。母亲长长吁了口气。

父亲又说:把给咱家小四盖新房的檩子,给老叔搭房子用吧。先紧着眼前当紧的。等到秋天,我再想办法。莫愁呃!杨三姐,办法总会有的。灯光下,父亲笑容质朴,眼神坚定。

母亲走到檐下,抬头望一望,只见黑漆漆的天幕上,似乎有隐隐约约的小星闪烁。她回头欢喜召唤父亲:快来!天似乎要放晴了。

父亲走出来。听四野蛙鸣虫声,蓬勃鼓荡,声线高密,仿佛雨后疯长的野蒿。花香在夜气里缭绕不散,让人清凉欢欣。他大手摩挲了一下母亲的头,朗声笑道:可不是么?露水都下来了。红蜀葵又新开了几朵?杨三姐,明天清晨又要戴花了罢?

6

喜娘的笼子边,多了三五只竹篾编的小竹笼。圆圆的,像一颗颗青梨,在树枝下调皮晃荡。

父亲捉了“叫蛐子”放在里面。那家伙学名叫“蝈蝈”,全身碧透,小巧玲珑,鸣声柔细。父亲掐一枚带露的花叶,卷起滴溜滚动的“小珍珠”,插进去喂它。它们便乖巧地饮着露水,有时也细细吃两口绿叶子。

唧唧唧......它们试探着叫一两声。父亲故意咳嗽一声,就戛然而止。父亲笑道:这些小东西,胆子小,怕人。

转身逗他的喜娘:唱两句,来,听听喜娘多喜庆。倘若上了台,也是好花旦,是名角。语气里都是宠溺。真好,很平民的清晨。

每天早上,父亲总要喂了他的喜娘与蝈蝈,方戴了草帽去他的小瓜园。

父亲在老屋后开垦的二分瓜园,成绩骄人。羊角酥,玻璃脆,黄沙瓤的花皮西瓜,艮地瓜,蛤蟆皮的老面瓜......

小暑。父亲的瓜园丰收了。

顶着能把人晒起皮的大日头放学。一进家门,父亲就赶忙从小灶屋的水缸里捞起浸泡了半日的西瓜,刀似乎刚挨着皮,就咔嚓一声脆生生裂开,顿时凉气四溢,扑到眼睛里来。惬意吃个肚儿圆,母亲做的凉面竟吃不下了。

老面瓜,面软肉沙,一口咬下去,噎人,直伸脖子。父亲用小簸箩盛了几个新鲜的,打发我给没牙的如奶奶送去。

艮地瓜,脆生,凉拌,可口,更是做凉面不可少的。让我上学时书包里带上几根,给吃住在小学校里的梅老师两口子捎去。自家地里收成的,不算送礼。

临走,父亲乐呵呵的,又随手在我细瘦的小胳膊上挎了一个沉甸甸布袋:羊角酥,甜脆多汁,年轻人都爱吃。给班里其他老师也带几个吧。父亲卸瓜在傍晚。日头敛了锋芒,小风不起燥。

提了泡着大叶子的水壶,脖颈上搭了湿手巾,拎了几只藤条瓜筐,去瓜地里卸瓜。母亲帮忙。听从父亲指挥。不一会,绣花的白衫子湿透了后背。父亲就撵她去地头歇着。

母亲扇着小手绢,啃着碧绿的玻璃脆,安静坐在小竹凳上,看父亲在一片绿秧里忙活。

有人荷锄经过。母亲从瓜筐里拿一只递过去。那人接了,前襟子上蹭了蹭。咔嚓!脆生咬去一大口。嘴里含糊不清冲父亲喊:朱先生,这瓜种的一年比一年好!十里八村要挂帅了么?

父亲直起身子,回头笑。彼时,黄草帽,白汗衫,挂满汗珠的古铜色的脸,脚下滚着的绿瓜。夕阳下,像一副油画。

瓜卸了一茬。露水也下来了。月亮从东边的篱笆爬上了淡蓝的天空。牵牛花吹着各色喜庆小喇叭。朱瑾又破了红蕾,新开了几朵,明早就会成为母亲的鬓边花。

挽髻,斜襟,盘扣,戴花,江南船娘一样的母亲,次日一大早,就喜滋滋扶着颤巍巍的瓜车,陪父亲一起赶早集去卖瓜。

那时,露水瀼瀼,篱前和垄上花开正盛。一条开满萱草花的田间小径,父亲的瓜车吱吱扭扭,远远近近的蛙鼓虫鸣,像小晨曲,清越,拙朴。不远处,野塘上红藕开了,香气荡漾。

晨气微凉,脚步踩在夜露濡湿的泥土上。拉车的父亲回头问:杨三姐,要不要给你摘一朵藕花呀,戴不戴?

母亲清甜一笑像少女:戴呀!只恐压歪了头呃。

父亲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像一只翠鸟冲过田野,刷一层葳蕤绿意......

父亲的夏天, 鸟声,花朵,讲戏,村事,瓜香......琐碎,拙朴,庸常。柴米油盐的举动之间,散发出丰饶热气。总有一股格外厚实的欢喜劲头,和一种笃定坚韧的生命态度。

编辑:孙艳丽
审核:赵   阳
终审:孟玉玲
发布:时代报告融媒中心
邮箱:qnzy000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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