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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俊平: 红 帆(长篇小说连载)
刁仁庆
2024-11-28 08:18:54



 

      第十八节   撑起家


一年后的春天里,红帆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境是这样的:

红帆一人出门在外,遇上了大麻烦。说不清是什么麻烦,总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困在偏僻的乡间大路上迷茫,恐惧,心神不宁。看看来路,望望去路,一片荒凉,不知何去何从。

焦虑无奈时,一位云游从偏僻清冷的古道上迎面来,像是路过此地见红帆孤单一人茫然焦虑不知所从的样子,主动招呼说:“看得出来,你遇上了麻烦。来,我给化解。

红帆闻声抬头细观,见走来的老人身板硬朗,骨骼不凡。面目清癯,慈眉善目,神态从容镇静,一幅仙风道骨的清奇模样。

红帆讶然,现出惊喜神色。心中暗自疑惑:果真天降祥瑞,有陌生奇异之人来帮我解困么?思虑间,却见那人抬起两手到胸部,手心朝下示意红帆:不要说话,不要着急,冷静下来等待破解。红帆便不再吱声。

他将双手伸进搭在胸前那个扁扁的深灰色大布袋里,手在袋子里摸着什么神情专注,默默无声。一阵摸弄之后,他的手停在袋子底部,不动了,像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然后,双手又在袋子里摩挲起来,不知在里面做着什么。

这样忙过一阵,如同济公施法一般,居然从袋子里出一个四五寸长、像鱼又不是鱼的软质雕品。它棕黑色,呈现出亮亮的细腻张着大口,——是貔貅?因为极像,红帆想。

可能是刚刚形成的缘故,看得出它通体软软的,还没有定型。

他捧在手心,展现在红帆面前郑重告诉她:“这个送给你,你须藏于衣兜内,不能见天,不能动它,让它有足够的时间凝固成型。切记,切记!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做。”

又像解释似的,对红帆说:“它的口大大的,能把厄运吃掉。”

红帆感动,毕恭毕敬接过这个软软的珍品,谨慎遵从他的嘱咐,小心揣在衣内,宝贝一般。然后,感激地向他点头致谢。这个时候,长者朝红帆摇手告别,飘然离去。再看,却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过了道人交待的时间,红帆小心翼翼将手伸进衣袋,想摸摸它是否变得坚硬,是否定了型。慢慢地触摸到了,有种硬质的感觉。确定它已经成了品,就想将它拿出来细睹它的容颜,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这时,衣兜内的手感觉到了异样这种感觉让红帆生出了意想不到的喜悦,它让红帆惊讶:不是一个,是两个,是一对儿!

惊奇又兴奋的红帆先摸出一个来啊哟,一个精美绝伦的雕品呈现于她的手掌中,在她的目光下惊艳着她所有的感官:雕品的形体比先前小了点,但漂亮玲珑得太多!嘴还是那么大,整体显得光润油亮,身上还带精美匀称、纹路细腻,凸凹有致的鳞,也是亮光光的整体有种细瓷的质感,却又不是瓷质。

拿出另一个来,与第一个一模一样,还会闪闪发光。

行人路过,看到了,凑上来瞧稀奇。周围人多了起来,都用好奇的目光上前观展。人越聚越多,渐渐熟识了都说是两件世间罕有的对儿宝。

发现宝贝的消息一时传开,道上人都想一睹宝物的真颜。红帆唯恐有人抢宝,守不住,就申请国家有关部门将宝物保护起来,有序展览。事情果如所愿,这才将心放下。又发现一团一伙装束像武林门派的人,在山间林道上疾行,时隐时现,也在谈论这两件宝贝的事儿。红帆心想,怎么会惊动了这些人呢?

此梦在红帆脑海异常清晰地呈现,想不明白它有什么暗示,是什么前兆,有什么提醒,全然不知。

 

两个月后,一个星期天上午,满江对红帆说:“昨夜头疼,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后半夜才睡了一小会儿。现在腿软,走路没劲,走不快路。”

红帆心中发惊,急忙说:“咱去医院看看吧!”

满江不以为然地点头,又笑了笑,淡淡说:“先到白医生那里瞧瞧。”红帆想,白医生行医几十年,医术精到,距家近,都相熟,就同意了。红帆要陪他一起去,满江阻止:“别那么大惊小怪兴师动众的,我自己去。”

“只有我一人陪你去,又没有别人,怎么是兴师动众?”红帆纠正。

他无言以对,朝红帆笑了笑,仍然坚持说:“我一个人能行,不让你去。你去街边买面条和青菜去,中午吃。”红帆只好去买青菜、面条。

红帆从街上回来,满江已经在家。问他:“开的什么药?”

“没有开药。”

“为什么?”

“他不开。说血压太高,让现在就去医院检查,不能在小诊所看”满江一脸微笑,神色平常。

红帆听后满脸紧张,明白他病情严重,失色道:“走,这会儿咱就去医院。”

满江同意去医院,但说下午再去。红帆不依他:“现在就去。就是门诊下班,还有急诊的。”

“不。老娘出去玩还没回来,到家不见咱,会发急的。一发急,就她那脾气,不定会出什么事情。还是下午去吧!”

满江说服不了红帆,红帆坚持去医院回他道:“咱不是经常在小区路口碰到老娘么?她爱在路边晃悠,现在咱出去,不定会碰到她的。要是碰不上,咱再回来等她。”

满江不同意,坚持他下午去的意见。正在为去医院争执,老太太回来了。满江也就依了红帆,红帆骑上电车,后座上坐着满江,去宛城中心医院。

到医院,紧张挂号,就诊。门诊医生测量血压,高压220mmhg,低压120mmhg,医生吓一跳,连忙开出降压药,开化验单做检查。次日,满江感到右半身无力加重,要红帆搀扶才能行走。两三天检查,结果才出来,确诊为急性脑梗阻。挂了神经内科门诊专家号,门诊医生要求住院治疗。

满江恳求道:“我不能住院啊医生,家有八九十岁的老母亲,生活不能完全自理,一直由我们照顾。她就我一个儿子,我要是住院了,爱人来陪我,老娘一个人在家不行。好在我还能活动,就门诊治疗吧!看完病回家,还能照顾老娘。求您了。”

医生予以同情,咂咂嘴说:“这样吧,给你开一周药一星期为限,好转的话,就门诊治疗,不行就得住院了。

“行。”满江爽快答应。

疗效不错。一周过后好转明显,右腿能用上点劲儿,不让红帆搀扶能慢慢行走,就没住院,继续门诊治疗。根据医生给药天数,隔一周或两周去医院门诊挂号就医,在家服药。

身体有了好转,满江要求上班,态度坚决。红帆看得清楚:他连路都走不稳当,怎么去上班?红帆最不放心的,是家与工厂之间两三公里上下班的路程。路上车流量大,行人也多,一个人去上班,如何放心!

可是,他执拗,要上班的心思异常坚定。红帆思虑良久,依了他,决定接送他上下班。对他说:“你一定要去上班,就让我来接送你吧”满江凝视红帆好一会儿,歉意地叹了口气,点头应下了

从此,红帆就像接送上下学的孩子一般,除了忙家务,就是骑着电车,早饭后送满江去厂里,中午接回来,午饭后再送去,下班再接回来,风雨无阻。心里想着,就这样慢慢打发日子吧!看样子,随着时日增多,他肢体功能会渐渐恢复,那时,就能够自己上下班了。

虽然日子过得艰辛,但宁静而有希望。康复的期待激励着红帆和满江两颗饱满的、无所畏惧的心。这样的日子过有一个多月,一件出人意料事情的发生,使满江和红帆承受了比病患重得多的压力。

压力来自西邻。

西邻姓程,住着程家老二。一日午饭后,程家老二突然来到红帆家,说近来他父亲病重,闹得他们日夜不宁母亲前些日子也住了一阵子医院,他大哥说是因为红帆家两年前新盖的房子,西墙将他家东墙房檐垒入墙体,压住他家房子造成的。问红帆和满江怎么办。他语气强硬,一再强调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程老二的主动寻衅,让红帆和满江料想不到。两年前家里建房时,将他家平房外檐砌入墙体是事实,但那是程老二亲口同意过的事情。因为,他家房顶外出的檐,伸在了满江家的院落里也就是说,程家平房顶的外檐一直占用着满江家宅院的空间。那个空间一直空着没用,占着就占着了满江一家不想为这个闲着的空间引起邻里矛盾,没吱声。

两年前盖房子用到这个地方垒墙时,找程老二商量过这个问题,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处理伸出外面的房檐,同意把他家平房顶伸出的外檐砌入满江家新建房子的墙体。房子建成程家没有异议,一直相安无事

怎么现在突然提出必须解决房顶外檐砌入墙体的问题呢?为什么会出尔反尔?这样的事情,在红帆的思维里,意念中,是双方已经解决过的事情,不应该存在任何问题的可是现在,程家反悔了,出了大麻烦,这让红帆始料未及,烦恼异常。

“怎样解决,你说说看。”红帆压住心火,以平静的语气探问程家的底线。

“怎样解决?哼!原来东墙外檐是啥样还让它恢复成啥样,复原到两年前的样子,不这样不行!”程老二傲慢地说。

“那怎么可能!当时垒墙找你商量过,你是认同这样垒的怎么说变就变,把原来的主张完全推翻”红帆强压怒火,跟他讲道理。

“废话少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还我家房子原来样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扒掉新建的房子?”

“不然咋弄?该扒就得扒!”程老二霸道地甩出了他早想说的话。

红帆被激怒了:“这不可能!我们建房,是建在自家院子里,这个是有证据的。”

“我不管你证据不证据的,反正得给我家的房檐露出来。二三十年了,当年那些办手续的人都死光了,你去阴间找他们说去吧!”程老二耍起了无赖。

“不用去阴间的,阳间就可以解决。你可知道,千年凭据会说话!要是走到打官司这一步,不凭你说,也不凭我说,要证据说话!”红帆亮出底牌,程老二这才不吱声,气焰渐渐消减。

满江温和道:“可不可以这样谁说这样垒墙不好,他一定懂得如何去破解,想个办法破解它不就成了么?”红帆投给满江赞赏目光,期待程老二认可这个办法。

三十多岁的程老二恼羞成怒,一扭脖筋道:“破法就是把我家东墙外檐露出来,我家房檐不应该在你家墙中!就这!”

满江不恼,回他道:“这里面有个界定问题,当时你家房子是不该出这个外檐的。既然出了,我们一直没用这个地方,也就没吱声。盖房子用到了这个地儿,当时你也知道这事,把你家房子的外出檐垒入墙体,是我们共同商量的结果。现在房子已经盖好了,又叫扒掉,不一定是你的真心。

程老二说:“这地方就不是盖房子的地儿,我家房子出檐是当时的样式。”

红帆尽量平和道:“是宅地,我们有当时的字据。凭据上写得清清楚楚,如果我家建房,你家东墙顶的外房檐不应影响我家建筑。我可以拿给你看。”红帆找出凭据复印件给他瞧。

这个时候,里屋电话响了,没有顾得去接,响到不响。又响起,红帆走进里屋,电话铃声却停了。刚过来,又响。干脆不去接它,看它能响多久!然而,电话铃声顽强地响着,不停歇。是谁,总往这里打电话?

红帆烦,去接电话,竟是女儿三赒打回来的。她急切地问:“妈,家里没什么事吧?我爸的病好些了吧?”红帆心想,怎么啦,开口就这样问?难道她在外边有什么倒霉的事情发生?

忙回她:“家里没什么事。你那里咋样?”

女儿回说:“没事。只是午觉做个噩梦大叫一声醒来,把同屋的人都惊醒了。心里不安,打电话问问家里。

“你担心什么?”

“没有哇。就是梦让我害怕。”

“说说,说出来也许就没事了。啥梦?

“是……是咱家……房子塌了。”女儿的声音变了,哀伤起来。同时,听到电话那端她嘤嘤的啜泣声。红帆心中惊异,家中发生的事情,她从梦里感知到了奇了!

红帆安慰她:“家中没事。你爸的病轻多了,一天好一天。你安心工作。不多说了,挂断了。”

“哦。”女儿回话的声音里,能够听得出她把坏情绪渐渐收起。

放下电话,红帆回到客厅听程老二说:“我不想来说的。门口有人说我窝囊,我没办法。”

红帆道:“是的。咱门口个别人操心多,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论人是非。不过,无论别人怎么说,咱应当有自己的判断才对。”

“程老二,你回来,看都两点了,得送孩子上学啦!我得去上班。”门口,程老二的妻子把他叫出去了。

后,程老二又来纠缠,就是赤裸裸地要求满江扒房子,把他家的房顶外檐露出来。满江以息事宁人的口气说:“我建议,咱们各自去相关部门咨询一下,都做到心中有数,这样有利于把问题妥善解决掉。”他同意,走了。

为这事儿,老太太劝儿子儿媳道:“我也听见有人叨叨咱家的房子不管他,任他们说去!只要不来扒咱家的房子,别理他们!

红帆和满江当然不能认同老太太的观点。他俩推测,程老二是受人怂恿,不会就此罢休的。要是真为这事打起官司,有多少胜算呢?尽管盖房子有理有据,但有关法律知识知之甚少,心中还是没谱。于是,两人商议,去律师事务所咨询律师,看看怎样应对最好。

也许连老天都心酸了,几天里不停下雨。红帆搀着走路不利落的满江,雨中行走。去了两个律师事务所,两位律师都说,你们有房地产有效证件,即便打起官司来,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需要我们的时候尽管来。红帆和满江这才放下心,静事态发展。

几天过去了,几周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没听到任何动静。都是邻居,经常见的,程老二也没有再提过房檐的事情。

不过,福民新村有人为此事专门来到红帆家中,亲眼过目了写在地产证明上的备注,看过后什么话都没说,郁郁离开了。之后,再没有人提过此事。

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活中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过去了。

红帆暗自庆幸,二十几年前为消除隐忧采取的措施,二十几年后显现出它巨大的威力,实属幸事。

那时,入住福民小区后,红帆担心,西邻程家也许会在以后的某个时候,利用房顶出檐多占的空间做文章,给未来的生活带来麻烦,就多次与公公讨论这个问题。

公公意识到了潜在的危机,就要求房产经办人在证件上附了“程姓东墙出檐可以暂用。本户如果建房,出檐位置属于本户(周),不能影响本户建筑”的备注,写清了原委。

二十几年后,在满江生病家道危难之时,这个备注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平息了一场端,幸哉!

再说满江的病红帆上班送、下班接,接送满江三个月后,一日,满江展示他恢复不错的体力。面对红帆,抬起左脚跺了跺,又抬起右脚跺了跺,笑着说:“你接送有功,我身体恢复得还可以,想试着骑自行车上下班。”

红帆以欣赏的目光,见他跺了左脚跺右脚,要求独自骑车上班,欣喜地回他一声“行!”两人一起上街买了把轻便自行车。见满江不慌不忙骑上车子,慢悠悠前行,红帆才放心。一时,笑钻进了她的心里,在里面荡漾。

满江能骑自行车上下班,这种舒心的日子没俩月,年近九十的老太太饭后散步,跌倒后大腿骨折,躺在地上起不来,右胯处痛得厉害。居民点年轻后生遇到了,将她抱回家来,放在客厅软软的沙发上。她一个劲儿叫疼,一动不敢动。红帆打了120急救电话,要骨科医院来车接她入院治疗。

老太太大概有预感,不声不响从腰带上解下从不离身的钥匙递给红帆,交待道:“存折在床边抽屉里,看病用吧。”红帆熟悉这个存折,那是婆婆一辈子的积蓄上面有两三万块钱平日里,周满霞或红帆为她存取利息。

120急救车将她送进骨科医院,诊断为右胯骨骨折。医生说想要恢复行走能力,就要置换股骨头。红帆通知了满江的两位姐姐,女儿三赒也从外地赶回来,商量怎么治疗。

一番讨论,一致认为给老太太置换股骨头。大致分了工:满霞和红帆在医院照顾老娘,满秀说家中有病号,她不能离开家,就在家里为老娘做不沾腥荤的饭菜,由高明进往医院送。三赒在家照顾满江的饮食起居。

手术顺利,二十几天出院。回到家,三赒又外出应聘。高林已成家,且有孕在身周满霞时时挂念,头痛脑热,吃少穿多,都拽心,必须去女儿家了。周满秀操娘家心不多,距娘家公交车一站路程,弟弟身体不好,老娘卧床恢复,靠红帆一个人忙,不怎么回来。取不齐的,各尽各心吧,红帆安慰自己。

姐弟三人,无论两个姐姐怎样,红帆与满江尽心竭力侍奉老人的质朴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不管有多难,直面困难不偷安,不逃避责任。红帆一天到晚侍奉两个病人,感到累但让她充满希望的是,两人的身体都在恢复中,有盼头。

日子一天天过着两个月后,老太太已经能拄拐下地慢慢行走。可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情况出现:老太太迷了。

中午吃过饭她正常睡午觉,一觉醒来,看到红帆开口就说:“我睡了两天你也不给端饭,饿了我两天啊!快,快给我做饭去!”她几乎是在恳求。红帆惊愕,看看表,下午三点整,她吃过午饭刚刚过去三个小时。

就跟她讲:“你吃过午饭才三个钟头呐!

她显得很不高兴,急促说:“我饿得很,别说了,两天不让我吃饭还说个啥?快给我做饭吧!”红帆想跟她解释,让她明白是她一时迷糊了可她拉着脸,显出一副饿得急不可耐的样子,不想再往下听半个字。红帆叹气,只好问她:“吃啥饭呢?”

“汤面条!”她急急地回答。红帆清楚,这是她爱吃的饭。

怀着一颗诧异的心,去洗菠菜,切大葱,切黄姜。给她做饭的间隙,在想,这种不正常,应该第一时间告知牵挂她的儿子才对。于是,打电话到满江岗位上,他听后吃惊不小,禁不住道:“糊涂了,真是糊涂了!给咱满霞姐说一下吧。”红帆又把电话打到身在高林家的周满霞那儿,让她知道老母亲的近况。

电话打完,饭也好了。红帆端饭给婆婆婆婆看一眼小锅中的饭就火了:“咋就做了这一点儿?两个这么多才够我吃!”

又一个吃惊锅中的饭,是她平时一顿饭的量。她吃饭一直都均匀规律,今天这是怎么啦?不像是她说的话呀,莫名其妙!不过,红帆认为,饭足够她吃了,何况,才三点半钟,比平时吃饭提前了两个多钟头。

不管她怎样迷糊,她的脾胃总不会像她的话那样没准,吃饱之后自然就不再要了。于是好言安抚道:“先吃吧,不够我再做。”她急着吃,就答应了。

吃完饭,红帆去收拾锅碗,看着她一脸满足的样子,问她:“吃好了吧?”

她回答:“还差个劲儿,上午再吃。”红帆皱眉摇头明明是下午,却错认为是早上。她小便后上床睡去了。红帆愿她睡个长觉,别总是要吃的,吃多了消化不掉的。

当天下午六点多钟,满江下班到家红帆见老太太睡着,准备和满江一起吃晚饭。心中考虑,若是老太太醒了,再要吃的话,给她做也不迟。若一直睡着,今天三顿饭已吃过,也属正常。就和满江准备吃晚饭

哪知,哪知两人还没有开吃,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十分不满的朗朗声音老太太“我饿,在这儿等着吃哩!半天还没有给我做饭!”。

毫无心理准备的红帆吓了一跳,她受惊了不知道老太太何时就立在身后了,不声不响的。心中咚咚咚跳着,哪还顾得上吃饭,诧异着连忙去给她做吃的

她不敢相信,年近九十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居然能不声不响立在她身后。她是怎么做到的?怪,真是怪异。

又想道,今天已经吃过三顿饭了,再吃就是第四顿,会不会撑坏了她?心中的问号一个连一个然而,饭还得做下去,还不能少做就像平时饭量那样又做了一顿,老太太居然吃光了。

该睡觉的时候,满江温和地招呼她:“睡觉去了。”她却说:“你上班去哩?”满江怔了怔,摇头苦笑。这半天,红帆过得战战兢兢,一惊一乍的。不过,总算过去了。

红帆见不得老人因吃不到饭伤心于是,之后的日子,婆婆要吃,就做,一天吃上四顿五顿成了平常。这样的日子里,她迷糊时候多,清醒时候少。

因家中有两个病人,况且满江不是如她期望的越来越好,精气神日益不济,家事特别多,所以这一年,麦收和秋收红帆没去白屯村娘家帮忙干农活。

张红梁养鸡手头有点钱,打算把原来一层的四间房连同整个院子盖满二层。筹措资金的时候,要红帆给她贷款一万元。红帆叹息一声,道:“我家两个病人,用钱的地方特别多,你满江哥每两个星期看一次病,每次都得大几百元药费,是不报销的,手头真的不宽裕。要是宽裕,支持你也应该。我给你找吧!言外之意就是给他借。

涉及到钱,红帆就想到父亲不让弟妹还钱的话心中着实不爽就说:“找来是为你解急的,等你磨转开后还给人家。”红梁答应。

准备好钱,红帆和满江一起将钱送回娘家去当着父母面,红帆向红梁说:“家中事情多,钱不凑手,是借的”。

红梁还没回话,八十多岁的老父心就烦了,道:“真会苦穷!”

听了父亲的话,红帆心中难受。想到:一家四口,两个病人,孩子出去找活干仅仅自顾,自己只有几百元的离岗生活费。

这样的家庭状况,老父哇,你怎么不为女儿想想呢?满江瘦弱的身体不知将来会怎样,手中一点点积蓄不敢随意动用的。如果打算不周,用钱的时候手中空空,可咋办?向谁求救?向您吗?女儿不敢,也不会。真的连想也没敢想过,一次都没有。

老父哇,您当然不知道,女儿曾暗暗发过誓:此生决不啃老。女儿不是苦穷,也想为家做贡献,一直都想,从来没有忘记过,没有忘记您们的养育之恩,也知道怎样做才是体面的。只是能力有限,奉献也就有限了。

就像前些天,您说要到女儿家来住,女儿思量再三,想到家中有两个病人,因此不敢答应您这个要求,道理是一样的。女儿没有那么多精力,一边照顾病弱的丈夫满江,侍奉年近九十大小便失禁还时常迷糊的婆婆,一边再照料您这位八十多岁留有脑梗后遗症的老父亲老父,您能够明白女儿的心吗?

又快过年了。红帆依照往年惯例给母亲三百元钱。母亲推辞说:“不要吧,你家那么多事情,你的收入还没你爸的养老金多呢!”

说到收入,红帆一时有感而发,兴奋道:“感谢总理温家宝啊,不单取消实行几千年的农业税,还给企业退休工人连年增加养老金。过完年再增加的话,我爸的退休金就是我工资的两倍了,多让人高兴啊。这虽是事实,但这点儿是我的心意,不多,你就拿着吧。”

母亲收下了。父亲却阴着脸说:“看来,都惦记我这一千多元的养老金呢!”没人说话,很静。红帆心中发堵,自己从来没想过索取娘家一分钱的老父亲,您怎能这样冤枉人呢!冤枉就冤枉了,红帆是不敢吱声的。她担心多说话会惹老父发怒生气。因此认为,此刻的沉默无言,就是息事宁人,就相安无事。

过年时候,红帆手机上有则短信让她意外又惊喜,是单玲玲发来的。短信内容为:“姨,我是玲玲。我已经打工挣钱了,买了手机,这是我发出的第一个短信。感谢您为我操了那么多心,做了那么多事。我尊重您,就像尊重妈妈一样。您就是我的妈妈,祝妈妈身体健康,过年愉快!”

红帆含泪读了好几遍,激动地想:妈妈,多么神圣的字眼。在你面前,我不够格,不配做的。回短信:“玲玲,过年好。在外打拼不容易,一定多注意身体,吃好穿暖少熬夜。挣钱固然重要,身体更重要。你的路很长,要走好每一步是不容易的。姨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你的爷奶一定能跟你享福的。”红帆只愿这个曾经不幸的家庭永远幸福,别无它求。

00年春末一天,刚吃完早饭,电话响了,是侄女张蕴莹打来的。红帆正注意听她往下要说什么的时候,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吼喊,是男音:“张红帆——” 是在咆哮,震得红帆不由把手机远离耳旁

想想自己也没得罪谁是谁这样粗暴无礼,向自己这种雷霆之怒。就不客气地质问“你是谁呀?!”

“我是你爸!”话筒里传来又一声高喝,听得红帆心中一颤:老天爷,这是咋回事呢?怎么会是老父亲!

红帆头发懵,心发紧,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情,使老父生出这么大火气。红帆紧张把话筒紧紧扣在震得不怎么好使的耳朵上,生怕漏听他哪句话又惹他发怒,专心地等他说出原因。

“我问你,我让你给红芹说红梁盖房子的事,你说了没有?”

“你没有一定我跟她说呀!你只是说,反正她也知道,说一下也行。我理解为,既然她知道了,不说也行。”红帆克制情绪,小声辩解。

“我明明让你跟她说,你回答我,为什么不跟她说?说!为啥不跟她说!”吼出的语势咄咄逼人。红帆委屈的泪水“唰唰”地流了下来,双手颤抖。

电话那端仍在高声喝问“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也知道家里开工盖房子是件大事,邻居也还照照面,你还不如邻居!”

船原来在这儿弯着呢!这话让红帆伤心起来。弟弟盖房,包给工程队干,即便回去,能干什么?红帆也曾两次盖房,开工建房娘家人谁也不知道。再说,家中老太太迷糊,离不开人的,走开一会儿,红帆也是不放心的。

一直以“明白”自居的父亲,总喜欢锦上添花,提这些华而不实的要求,红帆非常懊恼烦!自己家中一摊子事,还要受老父的逼迫,去顾及他那浮华务虚的心!想到此,按捺不住心中伤悲,五十岁的红帆,抹了一把汩汩涌出的酸心泪,说了声“活着真难呐!”将电话挂断,呜呜哭了起来。

哭啊哭,满江在旁一边劝一边叹气。哭够了,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又担心陡然挂断电话,会让年过八旬的老父生气。晚上,安顿好婆婆,一定要回白屯村一趟,不然红帆是睡不着觉的。

满江不放心红帆摸黑孤身回五里外的娘家,就拖着不灵便的病躯,坐在红帆的电动车后座上,陪她回娘家看老父。

到家听说,老父中午没吃饭,下午情绪就好了。红帆心中难受,高兴不起来。父亲脾气爆急,最像“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的西部恶劣天气。

恼怒时话语像冰刀一般冷酷伤人。许多时候,儿女还在捂着伤口喊痛,他心平气和了,就要求儿女不能叫痛,拿出笑脸陪他。红帆做不到,她需要时间抚慰伤口。

这场风波过后,老父平静地说:“我八十多岁的人了,见一面少一面,一月回来一次太少。”

红帆忽然就明白了,老父这番话的意思,是前不久对自己大发雷霆心思的继续终归万变不离其宗,还是嫌大女儿奉献不够。家中盖房,是个契机,一门心思巴望着能从女儿手中得到些钱,结果心愿落空,就想出这个办法,以求心理平衡。

好吧,就按父亲的意思办,由过去的每四周回去一次,缩短为每两周回去一次。带的礼物一如从前,老父这才笑逐颜开。

没过多久,弟弟红梁打电话,说老父在院中活动扭伤了脚,下不了床,还不去医院。红帆与满江立马回去,劝说他去医院治疗。老父见到两人很高兴,愿意与他们一起去骨科医院治疗。问题不大,门诊医生开了药让回家疗养,满江连忙付了药费,圆满了这件事。

红帆婆婆是爱活动的人,她想活动,谁也阻止不了。近段,因为她的好动,又生出了新的不幸。她在打扫院落树叶时摔倒,右胳膊骨折。红帆送她去医院时,面对行动不便又时有迷糊的老人,担心自己一人陪她照顾不周,就去叫满霞姐。

这时,周满霞带外孙已回南阳居住,知道这件事后,外孙就暂时由高明进照看着,红帆和满霞搀扶老太太,打车去七诊所骨科医院打石膏。去了几次,一两个月后,胳膊逐渐恢复。

接着,又因她走路脚下不稳撞到树上,左胳膊骨折。又去医院,刚恢复好,农历七月时候,天正热,老太太想吃西瓜,红帆把西瓜瓤用碗盛了,端到她卧室的饭桌上让她吃。安顿好,转身离开

没一会儿,就听到“哎吆”一声,红帆连忙返回,见她在饭桌旁倒下。她说:“想端碗到客厅去吃,没站稳……”气得红帆流泪。

这次又站不起来了,直喊疼,是左腿。又去骨科医院,医生说:“需要手术。用钢板、钢钉固定。做完手术后能翻身,能坐起来,但不能行走即便达到这样的效果,还必须卧床三个月。

九十岁的老太太坚决不干,要求回家贴膏药。儿女们也担心她骨质疏松擒不住钢性东西,又去七诊所问了那里的医生,听说用膏药可止痛,就同意出院回家贴膏药。

医院的担架车将她送到家。床已经铺好,铺了两双厚褥子,软软的,干净整洁,她很满意。给她贴上膏药,自此她不得不这样整日躺床上了。这种躺下,是无奈的,不甘的。她一动不能动,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这种情况,要是满江没病,红帆一个人就能照顾她。可现在满江不知是咋回事,状态不但没有向好的态势,且越来越差。食欲不好,精神不振,时常呕吐,浑身没劲儿,总是感冒,还执拗坚持上班。

门诊专家说他抵抗力太差,建议他吃鼋鱼。红帆到菜市场买来鼋鱼,按照医生嘱咐的方法做好,让满江喝汤吃肉。可他的身体状况仍然没有改善的迹象,需要红帆照料的方面越来越多。

红帆一个人照顾不了两个重病人。能够帮助一起照顾老太太的,只有两个姐姐。可她们家事也多。周满霞说:“我考虑,红帆,你主要精力放在照顾满江上,他还年轻,病情再反复的话,就不好恢复了。老娘的护理,我和满秀姐商量,以我俩为主。

周满霞的话让红帆感动。满霞接着就跟大姐商量,周满秀回说:“你建超哥有病,晚上不能

满霞说:“好吧,我晚上,咱俩一个值白一个值夜就这样说定了满秀虽是答应了,但很勉强,上午来,中午回去做饭,下午再来。

红帆忙忙碌碌,做饭洗衣,协助照看老太太。周满秀每次到家来,总是像在开导红帆似的,多次跟红帆说起她家邻居不照顾父母的事,说得是兴致勃勃津津有味,表现出的态度是理解赞

比如,常说和她一起散步的那位妇女,七年不回娘家看孤老父亲一眼振振有词,显出理所当然的样子,没有一点愧疚之意。红帆越听越觉不对劲儿,道:“这样不好。尽心尽力对待老人,这是做子女应尽的责任。”她不高兴了,不再说话。真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意味。

没过几天的上午,她进门脸色就不对,跟红帆说:“你建超哥受不了,他一个人在家不行,我不能老这样一天两晌往这儿跑。”

“那让他也来吧。中午在这里吃饭,下午你两个再一起回去,也是可以的。

“那不行,他更受不了,不如在家习惯。他想来想去,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老娘凭啥让宋明跪下,他咽不下这口气!”

红帆想起宋明干的那件不要脸事,想起处理那件事时,老太太说过的“你这不解事的娃,给玲玲爷奶跪下”这句起了关键作用的话。船还是在这儿弯着呢!于是道:“宋明做了那件令人不齿的事,跪下了才能私了,怎就不应该?

“我能容忍,人家不能忍,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能不顾及他的情绪,他也是个病人呢!长辈怎么了,也不能事事依着她,不能都听她的!灯不拨不亮,理不不明,话不说不透。该说就得说,该争就得争,该吵就得吵!不然就是愚孝!

这一梭子子弹发的,红帆发愣。心中思忖:这个女儿干什么?这么多年来,从未听她说过跟老太太论短论长的话,也从未表露过这个意思现在,老太太倒下了,糊涂了,她却要与她明辨是非了,这是什么逻辑!要跟九十岁脑痴呆的老母辩清什么?还拿愚孝的帽子吓唬人,真是岂有此理!

这样的话,说轻了是她不懂“孝敬老人”的真意,说重了,是她怀揣不良动机,是别有用心!也许她就是想挑起矛盾,怂恿自己和老太太吵架争高低,让躺在病榻上的老太太生气、伤心、难过,她在旁边舒心地看笑话,以解她心中之

不然,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总归,心存不善呦,不是什么好的动机。红帆叹息一声,感叹老太太的这个大女儿,可真是心胸狭隘,目光短浅,格调不高,见识低下。于是正言道:

“满秀姐,一直以来,她何时能左右咱的思想?她不能。该做的,她阻止不住,不该做的,无论她怎样要求,咱也不能做。现在她老啦,不会动啦,糊涂啦,更是左右不了咱的思想和行为了。

你跟她辩论有什么用,有多大必要呢?只是咱对他宽容些,尽量满足她的要求,难道这不是为人子女应当做的事情吗?跟一个重病的糊涂母亲计较,会得出什么样的结果呢?是明智子女该做的吗?

她不讲道理,咱不与她一般见识,这怎能是愚孝!古时候有个叫舜的人,善待恶毒的瞎眼父亲与狠心继母的事听说过吗?那叫贤明!说起生养,咱老太太没生我没养我,我之所以对她有宽宥之心,是因为她是满江的亲娘,我是看在满江的情份上才这样做的。

周满秀不再说‘愚孝’的话了,转弯好快,道:“你虽说得好,但是,她的腿不像上次那样站起来,也许就躺在床上了。你心里要有准备,你是儿媳,最终还是得靠你照顾她。”红帆从她的话里猜出了她的心,这个女儿不想侍奉卧床的老娘。

红帆说:“这个我知道,我不会把老娘推给你们,我会照顾她到终了的。我还知道你们也很忙,只要老娘恢复到能顺手拿盆接尿,我一个人就行了,定然不麻烦你们。”这是周满秀一直希望的结果,希望弟媳把这个家所有的不幸都一肩扛起来。

听完红帆的话,她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道:“谁知道有没有这个结果希望有”一句话,让红帆看得很清楚,她孝心太少。

过了一两天,红帆早在给婆婆喂饭,周满秀回来,不高兴地接过饭碗喂老娘。红帆去厨房洗碗,起了高腔的周满秀,硬生生说红帆:“你建超哥清是咽不下这口气。老娘她厉害,有一年多,隔些天就到我家数落我们,说不回来看她。我也想了想,想到红帆你为啥不说说她,不跟她拗拗劲儿,改变改变她呢?

找事!这不是没事找事又是什么!她的话,让红帆叹气摇头。有一年多,老太太总到你家数落你不回来看她,是有些夸张。事实是,不是你不回来看她,是你回来的次数少。老太太希望你回来的次数多些,可你呢,几个月甚至七八个月才回来看她一次,难怪她怨你。

不过,这终归是你们母女之间的事情,与我何干?我没有责任去改变婆婆,更没有理由去和她拗劲儿,回避矛盾我还来不及呢!这个问题上次已经讨论过,怎么还在这里绕呢!闺女如此对待卧床老娘,让红帆心中生寒。

于是生气地质问她:“你还在怨我不跟她争吵?是指过去还是指现在?过去,我不跟她争吵,是想维系家庭的和睦,看在满江的情份上忍她让她,古人‘庖丁解牛’宝刀不老,道理耐人寻味,值得后人借鉴。

至于你和老太太之间的矛盾,你们是母女,我不愿牵扯其中,你们可以自己解决。现在,我更不能跟她争吵你让我跟你九十岁躺在床上不会动的糊涂老娘吵架?我做不到!你能做得出的话,你跟她吵

周满秀竟然又说:“吵就吵,至少能让她明白点事理!”红帆内心一阵酸楚,这明显是在找茬生事,是在欺负她老娘的年迈体衰嘛!这样的心,够狠!不想侍奉老娘拉倒,找这样的借口实在太低级,太没人性。

转念又一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九十岁的痴呆老娘明事理,于是,红帆指了指床上两眼骨碌碌转,张口吃饭的老太太,不客气地对周满秀说:“你跟她理吧,拗劲儿吧,争吵吧看你能不能改变她什么,能不能让她明白什么事理。

周满秀居然一声不吭,不说话了。看样子,这个大女儿一直都在怂恿,希望亲妈和弟媳干架呢!

老太太年轻时候耳朵就背,这时候更严重这样的对话,她只能看见说话人的嘴唇动,不知道说的是什么。见周满秀不吱声,红帆叹息一声,柔声道:“人都这样了,朽木一截儿,行将入土,咱还要改变她什么?咱又能改变她什么?什么也改变不了不是吗?

接下来的一天,周满秀回来跟红帆说:“你建超哥手指麻了,得输液,我只能下午来一会儿。”说完就走了。于是,她只来半天。红帆也不计较她来不来了,指望不上。不来拉倒,强撑吧。就把该干的事都做了。

这些天,躺在床上的老太太每隔半个钟头就要“唉呦呦——”“哦——”地大叫。开始,红帆也曾惊慌地来到她床边,大声问她“怎么啦?”她听见了,也回答了,不是说“起不来”,就是说“不能走”,要么就是“咋办哩?咋办哩?”一连串心慌意乱的话。她的话让红帆无语。

红帆也想过在她不太迷糊的时候,跟她解释这次骨折的治疗情况。话到嘴边,又担心满足不了她“起来跑”的心愿,加重她内心越来越重的失落。想到这层,还是不说的好,只能无语地她不停地噢噢喊叫。

偶尔,会看到她一脸痛楚地伸出干枯的双手,向空中抓着什么,口中发出瘆人的听不明白的声音。再不就是急急地“啊——”“噢——”说着“咋起不来哩?”“穿上衣裳起来跑,跑不动,我咋办哩?”这些谁都无奈的话。

几十年来,她急难时“我咋办哩”这句话,总能激发红帆的责任心,使她生出智慧,一次次帮她度过难关。今天,面对她再次发出“咋办哩”的求救,红帆沉默无语,无可奈何。

去年右腿摔断换了股骨头,今年左腿又断,将她送往骨科医院,她拒绝做手术,又不牵引治疗,再三要求出院贴膏药。依了她。把买来的膏药贴在骨折处,她却偷偷揭掉,再贴再揭。尽管如此,效果还行,她没怎么叫喊疼痛,这已经是意料之外的结果了。

可是,她却希望自己能跑起来,像无病无灾时那样跑。她确实迷糊了,她不考虑自己年龄及伤痛的不切实际的旺盛心力,招致了她的哀鸣。渐渐地,家人都习惯了,习以为常了。她想从床上起来跑的急切样子,让所有人无可奈何

一个下午,周满秀回来了,开口就跟红帆说:“你让满江照顾老娘嘛!他当儿子的,应该的!让他喂饭,儿子亲老娘,得有表现。”

红帆诧异,无法想象她怎会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心中愤懑,想得很多:满江有病,你作为姐姐是知道的脑栓塞,手脚不灵便,直到现在吃饭连筷子还使不好,夹不住菜这样的手怎能给卧床的病人喂饭!最近,他吃饭不香,吃完饭就呕吐,你也是见到的你的心怎么就生不出同情,怎么这样冷血,这样无情!

红帆又想到:你这样煽动我,无视你弟弟生命安危,意欲何为?前些日子,你煽动我跟你老娘吵见没有效,今天,又怂恿我跟你重病的弟弟生矛盾,你就这么恨这个家么?这么想毁掉这个家么?

如果我为你怂恿所动,要满江这重病的人侍奉老娘,你看到这样的结果,很满意么?你目睹这样的场面,很欣慰么?想到这些,红帆的双眼就忍不住的湿了,泪就往下流。心中怀疑,这个姐姐是不是没有人性。

近日,满江腿脚浮肿,血压老高,浑身难受,晚上睡不着觉。就这样了,忍住病痛,利用一点休息时间写呀写的当然,这点你并不知道。你的弟弟,他的境界比你高很多,心胸也比你宽很多,看问题更比你全面客观得多。

你没有关心过他,自私自利迷住了你的心,糊住了你的眼。在你的骨子里,付出是傻,奉献是愚,索取是聪明,沾光是能耐。你的心里,除了自私,剩下的空间连亲妈都容不下试问,这样狭隘的心胸,还能容下谁!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影响,也难怪会有寡廉鲜耻的儿子,见利忘义的女儿!

自此以后,周满秀的话,红帆不去理会了她让红帆不屑于再说什么,境界太低,同她说什么都是废话。既是废话,还是不说的好。红帆面孔里显露出的沉稳与不屑,她应该看来,她所有的怂恿与挑唆完完全全失败

不禁想起女儿三赒前些日子欲外出求职时的事。那些天,三赒总说:“妈,我得走。我的天地在外边。我在家晚上睡不着觉,迷糊一会儿就做恶梦,已经几夜都是这样了。”

红帆心疼女儿。看看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想想病恹恹的满江,面对女儿的请求,一心希望女儿幸福的她,一挥手道:“走吧,家中有妈呢!出去好好做人,不要怕吃苦,不能想沾光。许多时候,吃亏是福。”

就这样,女儿走了小鸟一样从生她养她的家中飞走了,去寻觅适合她生存的另一片天空。家中剩下了红帆这只老鸟,满江这只病鸟,还有卧病在床九十岁婆婆这只瘫鸟。面对这个家,红帆像只忙碌不停还算完好的陀螺,从早转到晚,这屋转那屋,那屋转这屋。吃喝拉撒侍奉婆婆,生活秘书般服侍丈夫,没有怨言。

她明白,能够在世间立起来的人,一定是尽了应尽责任的人。人分几类,对普通人而言,父母、孩子、夫妻,应尽的责任不可推卸。

那些英雄豪杰、能力强大的圣贤们,不仅尽普通人应尽的责任,还视国家民族、芸芸众生这些大事为己任,甚至舍小家为大家,在履行大责任的过程中,升华他们的人生境界,使他们的生命璀璨生辉、光亮辉煌。

再一类,就是那些连最基本责任都不愿尽的人说轻了,他们是自私自利,患得患失立不起来的人说重了,就是龌龊的渣人。

满江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反复感冒自己买来感冒胶囊,吃几天好了又感冒。门诊专家仍说他是免疫力低,抵抗力差,没其它毛病。用鼋鱼熬鳖汤,已吃有十来只,也不见好转,真愁人!

入夜该休息了,劳累一天的红帆不能休息,在被窝中为难受的丈夫捏揉他浮肿的腿脚。时间长了,红帆的手指累得患上腱鞘炎。看到丈夫难受,她用贴着膏药的手,双手替换为他按捏

有人劝满江去肾病科看看,就去了,做了化验。肾病老医生看了化验单,提醒说:“看,肌酐二百多了,再升高就是尿毒症,很危险了。给你开点药,什么也别干,卧床休息。”

去神经内科专家门诊看病时,将这些情况说给专家听他看了看化验单说:“没事儿,我开的药就有补肾的。他治偏了,把他开的药停掉,不要吃!”

红帆和满江十分相信这位神经内科专家,就按门诊专家说的做。只是,看到满江拖着每况愈下的身躯,竭力支撑着工作,还挤时间写他的文章,红帆疼他到心里。满江是坚韧的,饭吃不好,觉睡不好,腿不时抽搐,他不说什么,越来越放不下的唯有他的文章。

红帆已经在电脑上为他输完文稿,家中有台小打印机,出了一份,他便有空就看,就修改想起了什么,随手拿纸片写出。看着浑身虚肿得有点不像他,仍一心一意修改完善文章的满江,红帆感动,有时悄悄泪。

近来,红帆婆婆卧床相对平稳,红帆担起家事,不再让姐姐们回娘家忙。老太太时常大小便失禁,身上湿了才知道尿了,粘了才知道大便了。红帆更忙,给她换尿垫儿,擦屎擦尿。

夜里,满江时有大叫“脚腿抽筋,疼!”,红帆醒来就捏呀揉呀,还操心老太太叫。老太太不迷的时候,大小便会叫的。听见叫声,红帆连忙披衣起床,到婆婆跟前侍奉。只是,红帆不愿因为侍奉婆婆而耽误对满江的照料。

面对丈夫极差的身体,焦躁的情绪,浮肿的身躯,红帆又一次询问一直给满江看病的门诊专家专家仍然以一贯的肯定语气回答:“他没有其它毛病,要加强锻炼,适当走走。”

专家的话,让红帆和满江深信不疑。满江仍然强撑着上班,他知道自己是家中的经济支柱,不能倒下。红帆也不遗余力地照顾他,想帮助他度过人生道坎儿,不让他倒下来。红帆相信,相信俩人心心相印的合力,定能驱走病魔,找回健康。

她总是充满希望地想,两人的前面,还有许多的美好日子在等待着他们,俩人会在夕阳霞光的沐浴中携手共进,在晚年美好的时光中相依相伴,走完一生。她还常常在心中祷告,祷告两人在瞑目之前,各自完成心愿。那是两个普通又执着的人,对热爱过的人世,对充满希望的后人,尽了毕生心力的微薄奉献。

地方一流,神经内科高级专家,一直说满江的腿脚肿是服用降压药的缘故。后来,满江的脚肿得像蒸馍,腿肿得像瓦罐,就又去医院门诊找他看。当满江捋起裤管,让他瞧肿胀得影响走路的腿脚时,他用手指摁了一下,一个深坑起不来。这才说:“你去肾病科做个检查,今天是科主任坐诊,去吧。”

连忙抽血化验,检查结果出来,肌酐一千多,已经是尿毒症期。肾病科主任说必须入院接受治疗。这样的结果,天塌地陷一般,满江接受不了,红帆也接受不了。

拿着化验结果到门诊找那位一直给满江治疗的专家他看了看化验单淡淡撂一句:“没想到他的肾功能这样差。”将化验单递给红帆,说:“按肾病科主任意见治疗吧。”说得轻松,没事人一样又给别人看病去了。

红帆已经哭,满江呆呆的。怎么突然就成尿毒症了呢?什么一流专家,分明是一流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专家呀!恍如晴天霹雳,巨大的病患给这个家带来沉重一击,还有无尽伤悲。

眼泪救不了满江。事不迟疑,入院救治。经过一番检查,医生说:“必须做透析治疗,不然性命难保。”真是这样的吗?满江仍然木木的,红帆疑虑重重,不知道医生的判断,有几成是真相,是必然。

住院医生为让透析,做了不少工作最后说:“跟你们沟通不了,签字吧,出人命自己负责。”签字就签字!一气之下满江签了生死状。

毕竟生命是值得珍惜的。红帆陪着满江,打出租车到家门口满江信任的白中医的诊所,希望用中药调理,挽救生命。满江浑身肿,中药也喝不进,喝一点就吐。

红帆内心不安,担心出意外,试着跟满江商量:“要不,咱先透析试试,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满江仍然抵触,一次次在沟通记录单上签字。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就不去透析,谁劝也不听。满江的身体越来越差。

红帆哭,满霞也哭。在满江住院的日子里,红帆陪护满江住院,照顾不到婆婆。周满霞对红帆说:“家中的事你别操心,有我呢。我忙不开的时候,就去叫满秀姐,她不能甩手的。”

唉!善良的满霞姐,她操老娘的心,操外孙的心,还挂念满江,隔些日子总要到医院看望弟弟,很是辛苦。

三赒是北漂,知道父亲病情后,十分焦心。不时往家里邮寄虫草、红参等补品给满江补身子,并打回电话说:“我在网上查了,爸的情况是得透析。要不就换肾。我想好了,要是能够的话,把我的肾拿出一个移植给我爸吧!”

红帆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女儿竟有如此孝心!这种父女亲情、家庭温暖,让红帆浑身热流涌动。但是,作为母亲,不愿让女儿身体受到哪怕一丁点的损伤。怀着复杂的心情,提着心把女儿愿意捐肾的意见告诉满江,要他定夺。



这个时候,红帆的心是痛的,非常非常的就像有把锋利的尖刀悬在心头上,满江认可的回答就是操刀的手。一旦他答应下来,红帆的心定然会被尖刀深深扎进,扎穿,从此残缺。

医院陪护满江的日子里,常常听到陪护家属感叹:人都是自私的,面对生死,太多人置道义于不顾而选择生。

如果满江也这样,为了生而不顾道义,选择接受女儿的捐赠,那将是红帆万万不接受的。关键时,她会发声,阻止女儿为父捐肾。

这是一件人命关天的事,自己的意见若与满江相悖,那么,与满江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会变成什么样子?啊,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哇!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发抖,不敢往下想,不敢往深处想。

还是回到现实中来,看满江怎样回答吧性急的红帆耐着性子焦心地等待着很快,等来了满江简单明了的答“我的身体已经垮了,不能再连累孩子。这件事不要再提。”满江没有沉思,没有犹豫,是以他不紧不慢的沉稳语气说出的。

红帆心头悬着的那把刀,忽然间就消失不见了,她放心了。同时,内心一阵感动,她赞同满江的选择,赞赏满江的无私,赞扬家人的情。满江,无愧于红帆的敬重爱慕。后来,周满霞也想给弟弟捐肾,满江果断拒绝。

三赒打回电话说,她结识一位男孩,叫毕竟成。又过些日子,她说,他们两个,一起回到了毕竟成的老家,见过了他的家人。

毕竟成的家,三赒打回来电话说:“妈,我俩的婚事他家很满意,竟成家人让我问问您,咱家要多少彩礼钱。只要您开口说个数,说多少他家都去借。”

听到“借”子,红帆心酸一笑,郑重地回话给女儿:彩礼?这个钱咱不要。别说他家没钱,就是有钱,咱也不要。婚姻不是买卖,我和你爸不卖你。告诉他家人,就说咱家不要彩礼钱

月后,三赒两人想要一同回来看望父亲并照顾一段时间,问家里意见。红帆把这件重要事情告诉满江两人想到,关于三赒交男朋友这个问题,之前已当成人生课题多次跟女儿讨论过强调注重个人品行,这点已成家人共识。

也就是说,三赒找的这个男朋友,一定要爱她,这是前提。再者就是人品好。他可以贫穷,可以相貌平平,但不可以没品德,不可以没学识,不可以没志向。

现在女儿决定往家带,想必就是这样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女儿也是近三十的人啦,不小了,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还有什么好说的?红帆和满江答应他们一起回来。不过,有一件重要事情,是关于满江病情的,他们得给办了。

红帆把满江的病历寄给三赒,让她去北京大医院找专家咨询,再一次印证血液透析治疗是不是最终办法,血液透析是否可信。三赒二百元挂了专家号,咨询的结果仍然是:这种病不能治愈。有两个办法可以延长生命,一是肾移植,二是透析。专家看满江已年过五十,建议透析治疗。与住院医生说的一样。

有了这些了解,红帆心中底气足了,力劝满江透析。满江的一位堂姐,家住东部沿海城市,知道满江病况后也多方打听了解这方面情况,然后打来电话,有理有据劝他透析。

满江开始反思自己执拗是否明智。他身体空前虚弱,不思饮食,浑身肿胀得厉害,胯上也现出褥疮,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躺在床上,闭眼就出现幻觉,打着手势,和他幻觉中的人对话。红帆和满江交流,他的耳朵仿佛失聪,费了好大劲儿也听不清红帆在说什么。眼睛昏花,看不清楚眼前的东西。身体各器官呈现出的衰退,令他烦躁不安。

医生说,再不透析,三五天人就没了。这时,满江才对以泪洗面的红帆说:“中药挽救不了我,那就透析吧。生命还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终结,想要干的事情还没干完,现在要是死了,也是合不上眼的。”自此开始血液透析。

透析前夕,三赒带毕竟成回到了南阳。先到医院,红帆和满江见到的毕竟成是位俊朗后生。三赒听父亲说床硬,硌得胯痛,两人立马去超市买了双厚厚的丝绵被,折成双层铺在满江身子下面。

又问他想吃什么,去给他买或做。红帆安排三赒晚上住奶奶房间照顾奶奶,替换她满霞姑,要三赒的男朋友毕竟成住在二楼三赒的房间。

就这样,红帆在医院照顾满江,三赒和毕竟成白天也去医院。满霞和满秀商量着照顾老太太的白天。

第二天,三赒跟红帆说:“妈,我跟竟成站在我奶床边,她认出我来了。还说‘是三赒回来了!’高兴地笑。看见我旁边的竟成,问我‘你们一起回来的?’我朝她点头,她又说:‘我起不来了,也不能给你们做口饭吃。’显出遗憾的样子。说得我们心里热乎乎的。”

红帆说:“你奶现在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上次你高林姐回来看她,她认不出,看来看去不知道是谁。也有邻居来看她的,过去常在一起玩的人她都不认识了。”

“是的。后来又看到我们时,问:‘你们是谁?’有时候,还听到她口中嘟嘟囔囔,不知说的是什么。

“唉,你奶老了,就这样了。只是你奶无论怎样糊涂,从来都认识你妈。”红帆苦笑着说。然后悄悄问三赒,这次两人一起回来,是否考虑结婚的事?三赒点头。红帆心中有了底,就和病痛中的满江商量,秉承简洁务实的家风,为女儿办理终身大事。

选最近的一个日子,让他俩去办理婚姻登记手续。办完回到病房,两人扶满江端坐病床上,红帆也坐上去,三赒和毕竟成对着床上的父母三鞠躬。

毕竟成对红帆和满江换了称呼之前叫的“叔叔阿姨”改为“爸妈”。红帆拿出千元红包,封给毕竟成。就此,女儿有了新家,红帆和满江有了女婿。婚事简单得算不上有仪式,但四口两代人顺心顺意,心里充实温暖。

这时,红帆把女儿婚姻大事电话告知近亲,一圈皆惊。之后都认为这样安排是妥当的,合乎家境实际的。亲戚到医院送来了贺礼,红帆告知他们:“只有等来年春节孩子们回来,一一去拜望你们。”

透析一个多月后,满江身体恢复不少,就要出院了。两个孩子也准备回他们打拼的地方去了。这个时候,是满江和红帆早就商定,为女儿终身大事购买纪念品,了却心愿的时候。

那天,他们一起去南阳名店亲自为两个孩子挑选结婚礼物。满江坐在女儿女婿为他新买的能坐能躺的轮椅上,两代四口人一起,进了平日不去的大商场。为女儿买了白金首饰,为女婿买了他心仪的苹果电脑。

住院期间,满江所在单位、厂工会、好友等到医院看望他,给满江带来了温馨的慰问和一定经济救助,家人感受到了集体的关怀和温暖。亲戚也来医院探望安抚慰问,只有周满秀一家人,没见到过他们。

出院回家,满江每周三次到医院门诊做血液透析。家距医院六七里路,红帆骑电车带他去医院,结算透析费用。透析中间满江常常不舒服,有时掉压,有时抽筋,有时呕吐,有时烦躁……熬过四个小时下机,再带他回家,红帆全程陪护,这样才放心。

如此,一个问题出现了:满江透析这半天,红帆去医院陪护他,没时间照顾老娘。周满霞说:我去跟满秀姐商量一下要是她忙,带着外孙回来照看吧。反正一周三晌好对付。

又去找周满秀商量,回说:“我得看情况,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听到她如此说话,红帆心中暗暗道:就随便吧!好歹就一晌时间,不算太长即便没人回来,出门将老太太安顿好,照顾满江把透析做完,从医院回来再侍奉她只能这样了。

近几年,一件又一件不幸降临家庭,把红帆的性情挫磨得水一样柔。面对无法改变的灾难,只能顺变。她伺候完这个又服侍那个,心中还惦记着娘家。这就是红帆的生活,苦辣酸甜几乎尝个遍的生活。

但她的心态是积极的想:自己正经历的磨难,或许就是老天的特别眷顾。那是让自己的经历比别人更丰富更多彩,让自己对生活的认知比别人更深刻更独到,让自己人生的阅历比别人更广博更厚重。

尽管整日忙上忙下,身体劳累,可红帆的心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坦然宁静。她知道这是在尽自己的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灾难来了,只能应对,责任不允许消极逃避,责任要求她想出办法,以积极的心态,挺胸向前,渡过时艰。

满江身体好转,走路刚刚稳了点,已经是秋天想试着在不透析的时候去上班红帆唯恐他体力不支,放心不下,想陪同。满江拒绝,说想一个人去。好吧,就试试,红帆成全他。结果是,没去几天,身体又出了问题。尽管满江感受着同事们浓浓的关怀,但身体不争气,又没力气走路了。

到医院做血常规化验,医生说是贫血。就加大使用“促红素”药量,吃叶酸,输蔗糖铁铁剂,都无济于事。

这日早上,满江只是呼呼地睡。该吃饭了,叫醒他,他应着声,转眼又呼呼睡去。红帆有点慌,这又是怎么啦?连忙喊他穿衣起床,发现他连穿衣服气力都没有了。急忙帮他穿好衣服,送往医院。

做了血常规化验,血色素仅剩3克。医生大惊,要他入院输血。400毫升血浆进入他体内,有了精神可只支撑几天,一星期不到就又无力起床。过去他也输过血的,是检查出尿毒症入院时输过一次,直到现在也有几个月时间。这次是怎么啦?连一星期也坚持不下来

住院部医生很负责任,一边给他输血维持生命,一边坚持血液透析,一边化验确诊病情。几经周折,查出满江又上了红细胞再生障碍的新病。开始服药治疗,服用了三个月激素药,血色素指标仍然上不去。改服环孢素类新赛斯平药物,终于有了好疗效,血色素慢慢上升,这才不用输血。不那么频繁住院。

新赛斯平较贵,不报销的。每粒四元左右,每天六粒,一月就是七百元。透析及平时用药每月自负二千六七百元,满江治病消费每月超过三千元。再加上两人的生活费用,靠满江和红帆每月三千元左右的收入,入不敷出。

尽管如此,仍要感谢国家的医保政策没有医保,家庭经济不堪重负,满江是活不下来的。满江活了下来,红帆的生活就有光彩。生活虽然艰难,红帆能挺。

可能是过度劳累,红帆的腰疼得厉害,直不起来。去找门口的白医生看,吃了近十付中药才缓解。卧床的老太太越来越迷糊,不分昼夜喊着叫着要起来走。满江还要去透析,透析过程中还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他的情绪坏透了

于是,“我拖累了全家!”“不想活!”之类的话不时出现在满江口中。红帆安慰他,跟他说宽心话让他坚信,只要红帆在,千方百计也要让他活着。还激发他的责任感,告诉他:“你记着,你要陪我,坚持陪我!有你的陪伴,我活着就有劲头,就有滋味!”

红帆也相信,自己一定能挺过来,度过这段艰难的人生岁月!因为她崇拜那些勇敢坚强的人,这些人一直在她心中鼓舞着她。

一个人身材高大,体魄强健,力能胜人,不叫勇敢坚强。只有那些面对灾祸,不惊不慌,从容应对,挺立不倒的人,才称得上勇敢坚强!

这是内心的强大是精神上的勇敢坚强,气量上的勇敢坚强,灵魂里的勇敢坚强!因此,这种勇敢坚强最难得,最可贵,最持久,也最为红帆看重和效仿!

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周满霞心疼弟弟和弟媳,给予力所能及地帮助。缺钱了,满霞拿来了,高林拿来了。红帆心中非常非常感激,在这个家最最困难的时候,是周满霞等人给予援手这个恩,红帆终生不忘。能力允许的时候,一定偿还。

 

单位拖欠红芹的生活费,发放啦。她首先想到还姐姐的钱。前些年,红帆帮妹妹垫支四五千元渡过难关现在,红芹的生活费刚到手,就拿三千元还给姐姐说,过后再拿来二千元。

红帆接过三千元钱,温和地对妹妹道:“不用再拿了。我要不是经济困难,这点钱是不会接的。你像是旱苗盼雨,盼了这么多年,才盼来这点钱,就先想到姐,用在姐急难的时候,我心中知足。记住,你已经不欠姐的钱了。”妹妹眼中闪着喜悦的亮光,点了点头。

红帆回白屯村看望父母。老父见到红帆,先唠叨一阵原单位的败家子们,不单把公司卖了,还把退休老工人也卖了。愤懑情绪令他激动。接下来的话就是抱怨:“我养你们三个,难道得济的只有红梁?”

红帆愕然。心想:平时红梁在乡下,父母一直跟着他过日子。早年为红梁盖房娶妻,又带大他的两个女儿。红梁付出的辛苦相对多些,也是自然,就像满江和自己在公公婆婆跟前尽孝,为他们养老送终一样,是父母辈和晚辈都认可的责无旁贷的责任,有什么不该?

何况红梁和孙文珍两人还没做到这个程度因为,两位老人身体一直还算不错,老母亲侍奉着父亲,得了红梁多大济?

听父亲说出这样偏执的话,红帆发闷想想当闺女的,几十年尽心竭力,努力满足父母的要求,还能怎样呢?嫌闺女奉献的少,享闺女的福不够,可女儿真的是殚精竭虑、尽心尽力了。

女儿没有金山银山,再逼,也逼不出什么来的。要怪,就怪你们的女儿笨拙,没能耐,没有能力让你们过上你们心中一直向往的幸福生活。

心中的不舒服还在萦绕,老父又说:“我这么大岁数了,红梁两口子还干啥呢?专职侍奉我才对。”

红帆讶然地看着身板还算硬朗,每天锻炼身体能走二三里路,一直由母亲照料着的父亲,很是莫名这是要干什么?效仿百年以前的大地主、资本家吗?有钱人是可以的,他们有经济能力雇人侍奉家中的老人。可是,这个家……以及从这个家嫁出两个女儿,经济实力太薄弱。

想到此,红帆直言父亲:“爸,你那点养老金是养不住我妈和红梁一家四口人的。我和红芹家的经济状况你也知道,即便拿,能拿出多少钱呢?像我,一月不足千元的离岗生活费,满江不上班收入也减少,治病花钱,入不敷出。家中还有卧床老人,我还要筹钱贴补家用。所以,你这个愿望,有点不切实际,不好实现。要怨,就怨我们没能耐吧。”

老父皱皱眉头,不再往下说了。红帆明白,老父是想让她往家拿钱可是,哪有那个经济实力呀!老父亲呀,您就是把女儿逼死,您的宏愿也难以实现。

当然,老父不介意红帆借钱娘家拿来补贴父母一家人生活的。但红帆决不会那样做。她认为那是杀鸡取卵的愚蠢做法,不但没有可持续性,不会长久,还会债台高筑,给家庭招来无妄之灾,彻底拖垮自己的家庭,导致家庭陷入泥沼,越陷越深。

红芹不同于姐姐,曾向红帆透露,为让父母高兴,平日缺钱的时候,就借钱买礼物回娘家看望二老。

红帆直接否定了妹妹的做法,认为这个生活理念是不正确的。二老身体尚可,衣食无忧,家庭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危机,尽自己的能力对待长辈就,为什么要东挪西借去锦上添花呢?

面对父母的消极心态,红帆不理会妹妹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行事态度不卑不亢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于是就什么也不说,自行其是。

从小到大,红帆能感受到,老父一直在用心构筑他的家庭王国,一心想在这个王国里享受富贵尊荣,安度晚年。已经老了,到了耄耋之年,这个愿望还是那么遥远,遥不可及,他感到寒心失望。红帆心中也难受,为自己的无能为力难受,为老父的梦想破灭难受,为他对富贵尊荣的绝望难受。

这天夜里,红帆做了个分外清晰,让她一遍遍回味的梦。

梦境是这样的:那是一个让红帆不愿看到,不愿面对的场景。爱人满江病重,家庭生活担子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空旷寂静的山谷,她一人。双手握紧一辆双轮人力车车架前边的两根把手,艰难驾驭着车辆,行进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中。车上看似什么也没有,仔细瞧了,能看到装满了许多人样虚化透明的魂魄红帆心中明白,那是许多责任。这辆车好重好重,红帆躬身吃力向前拉。

路,坎坷不平。一边是石山,另一边是泥塘,不好走。狭窄且坎坷的路,仅容这辆人力车颠簸着艰难通过。她小心翼翼,生怕车轮歪斜,陷入泥塘出不来,爬不上远处能看得见的高坡。

面前是更加凶险的路,——一条横穿水塘高出水面陡峭的泥泞窄路,它是通过这片泥水塘唯一可行的土路。小道似被两边低洼的水塘挟持住,在这凄清环境里萧瑟着,仿佛时刻都会被两边的泥水蚀掉根基,顷刻间就会坍塌于泥水里似的

荒山野沟,没有人烟,凄神寒骨,氛围冷寂。一个看不见的主宰手拿鞭子在红帆头顶的空中挥舞,像威严的主人对心无旁骛负重拉车的牲口一般,鞭声噼啪恫吓着驱使她前行。红帆一脸清冷,吃力前。

那辆车沉重得很,不好驾驭她使出浑身气力,艰难地一点点向前移动。坏路、重车、责任感,使红帆全神贯注,竭尽了全力。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条坎坷的路上还能坚持多久,还能前行多远她只知道,每时每刻的行进,都有翻车的可能……

历尽千辛万苦,总算这段难行的路走了来。前面是荒野高坡,再往前看,突兀的,又出现了一座黑幽幽的高山。红帆精疲力竭,绝望地看着面前这片怎么走也走不出困境的怪诞山路,愁肠百结。

这个时候,仿佛是不经意间,突然望见前边一侧的山沟沟,一个人在荒僻的山崖下跄跄踉踉,病恹恹无力行走,像就要昏倒在乱石野沟中似的。身影怎么这么眼熟的她愣了愣,停下了向前迈着的脚步

那不是满江吗?……是的,是满江——就是他!见他奄奄一息倒下的样子,就想飞身跑到他身旁,搀扶他。但是,回头看了看身后车上沉重的责任,身不由己,悲泣的又扭回头起步向前。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丢下责任可也放不下满江

怎么这么憋屈呢?想离开,想扑向满江!可是,可是却不能够……红帆的泪,流得满脸都是。

心里在叫:满江你知道吗看着你遭难却不能陪你左右,我啊,痛如刀绞。

他已经倒下去了,倒在了乱石沟旁。她非常非常难受,想跑过去醒满江,扶他起来,安稳暖和的地方可她又怎能离开这里呢?看着身旁这辆重重的车,她知道,责任不允许她停下,不允许她离开这辆装着亲人魂魄的车半步!

她忍受着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一边慢慢前行,一边一眼不眨地看向倒在山脚下的满江。此时此刻,对满江的怜爱噬咬着她的心,她的精神几近崩溃内心汹涌的激情,骤然间像喷涌的血浆欲冲出胸膛一般她要发疯了!要癫狂了!

就在此刻她极度痛苦之时,一个意外情况出现了:身边车上,那些一直固守着的魂魄,像约好似的,转瞬间,一个个人形灵体,先后飘起向上向上,再向上。一个又一个,飘向空中,化为缕缕青烟,向远方的天空越来越远,越来越,最后,散,不见了。低头看车辆也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红帆看呆了。

惊异之中,她如释重负。回过神,看了看不远处昏睡在山沟乱石边的满江,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向他奔去。啊!满江,将怎样让你好起来呢?我全心爱着的满江!

来到他身,红帆蹲下双手温情地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摇,决意把他唤醒。她呼唤的声音还没呼出口,满江闭着的眼睛就慢慢睁开渐渐地,现出了他原有的精气神来……红帆喜出望外,惊喜万分!这是怎么回事呢?

满江说:“是老天要我这样做给你的。”

老天?是么,是吗!喜悦像决堤的洪水,冲走了所有的心酸。只要满江好,一直这样好下去,什么原因使他受难使自己遭罪,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只有高兴。

看到满江一下子恢复了精神,红帆像卸下千斤重担,浑身轻盈抬头看了看前路,劲头十足前面这道坡一定能爬过,远处那座山也一定能翻过信心百倍。

素知满江身体不好,主动挽起他的胳膊,远处的高山走去。心想:一起走。满江力不能支走不动路的时候,就背着他走。就是爬,也要他一起横在前路上的高山!决心下定,搀满江向前走。没多时,荒坡甩在了身后,来到山脚下。

他们仰望那黑黝黝高耸入云的大商量着从哪里上去。就在这个时候,刹那间,老天垂怜了!神奇的一幕出人意料地展现眼前:高山上,千仞峰顶处,轻轻飘下一崭新的古黄色东西。那是什么?就那么一条轻婉的闪着亮光的丝带,从山顶高处悠然飘下。

开始,那条长长的木梯像是挂在山头的飘带,遥远、巧、轻灵、虚浮,摇动着向她们飘来。渐渐变长变实,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由远而近,断伸展着,变粗变长,一直延伸到两人的脚下停住,不再有变化,轻盈落下落在了两人面前。啊,阶梯,上山的阶梯!还是木质崭新结实,精致灵巧。两人顺着它看上去,从脚下直通山顶。

分明就是专为他俩翻过高山从天而降的神梯这是从来不敢奢望的仙梯感谢苍天,感谢苍天啊!

两人分外惊喜,互看了对方一眼,毫不犹豫脚踏上了这座做工精良、奇巧结实的木梯好奇妙,只感到稳稳上行于松稍云气之间,我们在慢慢拾阶而上,木梯也在缓缓上行,没怎么费力就到了山顶。

山顶有片生长着野草的平地,平地上有一围院落很是显眼院落里有几间茅屋,矮矮的院门大开两人正惊异于这是一户什么人家,怎么不见一个人呢?就瞧见深处一位衣着素净的老妇人走了过来

她一脸慈祥,走近两人向他俩说“恭喜你俩!你们经受住了苦难的考验,好啊,好啊!”她爱怜地向他们指了指院落一边的天空,红帆循着她的手看去,那是日落的西方。她说:“你们一起走吧,就朝那个方向走,还有长的一段路呢!

此时,天色晴美,夕阳高照。两人脸上充满了激动的喜悦,感激地向老人点头致谢,朝她指向的路径走去

 

三个月后,卧床近三年的婆婆去世,享年九十岁。

去世前几天,状态不好,大小便失禁,只是呼呼地睡,叫她吃饭也吃,吃着吃着,饭没吃完就睡着了。去世那天,她面相和蔼,早饭和午饭也吃了,多少。下午开始发喘,张口喘气,直到夜十一点多,去世了。

当时,红帆、满江、周满霞,还有从外地赶回的三赒,都守在她旁边。满江给满秀大姐打电话,手机关机。满霞说,她怕有人打搅休息,晚上关机,从来都是。红帆心中又气又寒,老母亲气若游丝的身体状况她是知道的,这个时候还关机,真真让人难以理解!

尽管她常以六十多岁为借口推脱责任,但这毕竟是她亲娘天人分之时!是真的没想到,还是根本不管不顾?事实给出了答案,再次证明,她心里,唯有自己重要!

关于老娘的丧事,红帆和满江已有共识,一切从简。叫了两盘响,那是婆婆生前有交待的。她说过:“我死了不能像死一条狗那样,不声不响。

既然她那么喜欢热闹,就遂了她心愿。近亲通知了,来个代表。满江、红帆的原单位,一个人都没让知道。邻居不交待,愿来的接待,顺其自然。从简低调行事,是红帆和满江的处事风格。

出殡,满江是唯一儿子,应当送葬。但身患重疾,参加不了这样重大的活动,红帆安排他留家。三赒代父捧着奶奶的遗像,为奶奶送灵。

出殡那天早上,万事俱备,只等老太太的大闺女周满秀从一站路远家里回来,为母亲送葬。出殡时间是跟殡仪馆约好的,因为火化和安葬是同一天,所以,与火化厂约定的是头炉。这点众亲友都知道,周满秀也知道

她不参加两个晚上守灵也就罢了,送葬是件隆重的事,作为儿女应当按点回来的。可现在,殡仪馆的灵车,还有送葬的车,上上下下都停在路边等她,等她这位早该守在灵车旁的女儿到家,然后再发丧。少见不?荒唐不?令人气愤不?

殡仪馆的灵车司机催促发丧,红帆听见了。此刻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气恼,想:这个大姐……不,她哪还称其为姐姐!这个周满秀太不象话,迟迟看不到她,等她到何时?于是,征求一旁满霞的意见。道:“满霞姐,咱再等她五分钟就五分钟,仍然不见她的话,咱就发丧,不等她了。你看呢?”满霞点头。

五分钟已过,丧车出发。当殡车缓缓向前行进时,周满秀和宋建超才出现在前面路口。红帆的脸色不好看,让他们快点上车。

车,向殡仪馆驶去。……

安葬完毕,丧事结束。次日,三赒回她外地的家。

按照俗成,“五七”祭奠时间,周满秀和宋建超回来了,老太太的儿女齐聚,一起去了墓地。

接下来的十月初一、清明节、周年……,凡是祭奠的日,均不见周满秀的人影。于是,周满秀和唯一的弟弟,断了来往。正应了红帆的预言:老娘下世,便没了往来。红帆和满江并不觉得奇怪,也没什么遗憾。

 

血液透析,是肾衰竭病人延续生命的重要治疗手段。透析期间,患者因身体素质和病情轻重的不同,所呈现的生命状态与生活质量,也是不尽相同的。周满江在维持生命的透析日子里,会莫名地出现便秘、拉稀、失眠,血压高低不稳,电解质紊乱,还有贫血等并发症,这已成了他生命的常态。

他将时间抓得很紧,不断修改文章。每遍都有增删,调整段落,修改错别字,非常用心。修改完毕,红帆帮他在微机上也修改过,打印出来他再修改。

有一段时间,他坐卧不宁,坐不到十分钟就得站起,双腿双脚没地方放。夜不能入眠,内心急躁,浑身难受,而且这种现象越来越严重。最可怕的是,四个小时的透析时间不能坚持。

医生连续使用抗过敏药,一段时间过后,也不起什么作用了。几个医生都说是不安腿综合征,是肾衰竭患者的并发症之一。服用调理神经系统的药,不起作用。这可怎么办呢?

红帆愁。病急乱投医,又找医院神经内科专家诊治,也说是不安腿综合征,而且很典型。开了好贵的药,服用后没有效果。满江呢?仿佛觉得生命的尽头已经来临,忍受苦痛,如饥似渴修改起他的文章来。坐下写两行,站起来走走。腿脚不由自主地抽搐,难受跺跺脚,再坐下写。

他是在与有限的生命赛跑,仿佛下定决心要在生命终结之前完成心愿似的。他说:“我只想把自己知道的,经过的,真实的社会状态奉献给历史,展现给后人。能如愿,死也瞑目。”这情景,让红帆感动。知道他用心良苦,因此既支持他,又心疼他。

双腿抽搐越来越严重,上机透析不到半小时,一贯能忍的满江忍不住要下机。护士喊来了医生,用尽了办法仍然没有好转。透析室主任来了,看着满江痛苦的样子,也没什么好办法。索性断开血路,让他下床活动十分钟,再上机。但上机不一会儿就又坚持不下去了,只好下机,结束本次透析。满江表情绝望,红帆暗自垂泪。

隔了一天,又该去透析了。心境灰暗的红帆带着没表情的满江去了血液透析室。这地方,是两人的希望之地,是延续满江生命唯一可指望的地方。红帆每时每刻都在希望,希望这里突然有医生灵感大发,慧眼如炬,透彻血骨,看穿满江病因所在。

这一日,希望果然成真!事情很偶然,也很巧合,它的发生与发展过程,使红帆和满江永远都不会忘记。无意创造奇迹的人,不是医生,而是护士。

护士意外拿来了用次氯酸纳消毒液冲洗过的滤器。

她解释说:“最近咱使用的滤器都是一次性的,咱科室不再消毒了。可这个滤器不知怎么外包装封口开了,不消毒就不能使用。为挽救这个滤器,我费了好大劲儿,将拆卸不用的消毒机零部件一个个找来,安装好,又冲洗过了。想到,以前满江使用消毒液冲洗过的滤器,并没有透不成这糟糕情况出现,所以拿来让他使用。

说着,她熟练操作着:连好了管路,安上了滤器,扎针,开始透析。

血液,在管路滤器里面流动,一个钟头过去了,正常;两个钟头过去了,仍然正常;四个钟头过去了,还是正常!安然下机。

咦?原来症结在这里是满江使用了没经过次氯酸钠消毒的滤器才导致透析不成这个意外发现,太珍贵了,解决了满江不透析的大问题。

于是,红帆向透析室负责人请求,用次氯酸钠冲洗满江使用的透析滤器,使他能够继续透析,延续生命。

主任说:为这件事我特意咨询了有关专家,消除滤器对身体过敏反应的最好办法,就是用生理盐水冲洗滤器。次氯酸钠冲洗滤器的做法,时间长了也会出现新的并发症,用生理盐水就避免了这个副作用。就用生理盐水冲吧,冲四瓶不行,咱就冲八瓶,八瓶不行,再往上加!

红帆心中亮堂了,满江眼里也有了光彩。经过实验,这个方法很管用。自此始,满江透析前,必用三千毫升生理盐水冲洗滤器和管路,并用五百毫升生理盐水超滤十五至二十分钟。这样做过后,满江的血液透析,能正常进行

入冬时候,三赒打电话回来,跟红帆商量:“妈,冬天来了,我知道咱家屋里阴冷,我爸会更难受,我们想给你们在高层楼房里租套房子那种房间朝阳,无论如何都要比咱家经常两三度的室温高。我们出赁钱,行不?

搬家?红帆和满江都没想过。两个孩子刚刚成家,一穷二白,不用花这个钱的。于是,红帆对女儿柔声说:“几十年都过来了,没事儿的。”

说完这句话,红帆听见话筒那端三赒的哭声了,她啜泣着说:“我们住在通有暖气的房间,想起你们整个冬天就像住在冰窖里,心里难受。

“我们穿得厚,不冷。这个事就不要再提了”电话那端三赒还想再说什么,红帆柔情地回她道:“租房子这件事就不要再说啦。听说咱这地儿要城中村改造,等拆迁时再挪窝那时再满足你们的心愿


 

杨俊平,笔名木乘舟生于1959年,南阳天冠集团退休职工,爱好读书与写作目前已经创作各类文学作品3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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