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战群儒

建安十三年,曹操百万大军浩荡东下,长江北岸战云密布,仿佛连浩渺的江水也载不动这沉沉杀气。吴主孙权眉头深锁,如压重石,江东文武更是纷纷议论,降曹之声竟如暗流般涌动。危难之际,诸葛亮只身渡江,素衣纶巾,脚步却稳如磐石,踏入东吴议事堂时,目光清澈如秋水,从容扫过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庞。

朝堂之上,孙权尚未现身,群臣已按捺不住。老臣张昭率先发难,他抚着长须,语气如霜:“久闻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仲乐毅,却为何连刘备所据之地也守不住?”诸葛亮闻言,淡然一笑,那笑容如清风掠过湖面:“譬如一人染沉疴,须徐徐调理,岂能猛药催之?刘皇叔兵微将寡,却屡抗强敌,坚守仁义,岂是守株待兔之徒可比?大鹏志在千里,何须与燕雀论短长?”张昭一时语塞,面颊上泛起难以察觉的微红。
未待片刻宁静,虞翻又陡然站起,语锋如刀劈来:“刘备兵败如山倒,求援江东,先生竟毫不羞愧么?”诸葛亮神色如常,轻轻整了整衣襟,声音清越似玉磬敲击:“试问诸君,若见邻家火起,袖手旁观,待火势蔓延烧及自身,岂非更愚?今日抗曹,何止为刘皇叔,更为江东社稷存亡!”恰在此时,一阵劲风穿堂而过,吹得殿上帷幔翻飞,仿佛无形之手为这番话添了苍凉注脚。

接着步骘、薛综、陆绩等人轮番诘问,或讽其效仿苏张逞口舌之利,或暗指刘备出身卑微。诸葛亮如磐石屹立激流之中,言必有中,寸步不让。尤其对陆绩讥笑刘备“织席贩履”出身时,他目光炯然如炬,直视对方:“公既出自世家,更应知英雄何论出身!高祖不过一亭长,光武帝亦起于田亩之间——难道陆公以此轻视高祖、光武么?”陆绩顿时面红耳赤,如遭霜打般跌坐席上,再难出一言。
堂上唇枪舌剑,硝烟弥漫。鲁肃侍立孙权身侧,手心冷汗涔涔,目光焦灼地在诸葛亮与主公之间逡巡。孙权则一直垂目静听,面色凝重如阴云密布的天空。当诸葛亮最终分析敌我,断言曹军“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并直视孙权道:“若能以吴越之众与曹抗衡,不如早定大计;若不能,何不北面事之?”——孙权猛地起身,手中茶盏“啪”地摔碎于地:“孤意已决!孤岂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那碎裂声如金石坠地,震彻殿堂,仿佛瞬间击散了弥漫的疑云。

议事既罢,众人散去。诸葛亮与鲁肃缓步踱出宫门,但见浩荡长江横亘眼前,滚滚东流。诸葛亮对鲁肃深深一揖:“今日险局,幸赖子敬公苦心周旋。”鲁肃摇头感叹:“先生词锋如长江奔涌,群臣岂能抵挡?真乃‘舌战群儒’,一词千钧啊!”诸葛亮目光投向远处奔流不息的江水,若有所思道:“言如江水,滔滔无尽,终须归向沧海;而人心所向,方是真正的砥柱中流。”

回望身后巍峨宫阙,诸葛亮心中澄明如镜:言语虽似奔流能穿石,但最终改变潮汐方向的,乃是人心深处不灭的星火与破釜沉舟的决绝。这一场舌战之胜,岂在辞藻华美?它劈开了迷雾,让怯懦者看见勇气的轮廓,让犹疑者触到信念的棱角——语言如江流奔涌,智慧如礁石不移,在历史惊涛拍岸之际,终能激荡出足以扭转乾坤的巨响。舌战之锋虽利,真正不可摧折者,是那洞穿乱象、照彻人心的真知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