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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诗刊》2024年第10期“第一现场”栏目
影 子
在这里,草木谦卑而盛大
它们看似手足无措又秩序井然地
把边地留给影子。影子
也需要呼吸和露出,同样谦卑。
当春风得意的时候,没有马蹄。
草木俯身,弯腰听取大地的箴言
影子越来越茂盛,疯狂。
马唐、玉蝉、碎米荠和刺果毛茛
以季风和雨水为食,
即便云朵、飞鸟、荻芦和鼠妇
也能领取到自己影子的属地。
远处山顶的白雪是唯一
没有影子的守望者。从侧面看
凸起的岩石像护林人的背影。
群山是风的影子,风是山谷的影子
白雪融化得到岩石的默许。
“而伤感和经由它抵牾的孤独
告诫我要活成一棵槭树的影子。”
蝼 蛄
在这里,诗性是掉落于草丛
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的陨石
荒野在它全身覆盖一层苔藓
或者被一只蝼蛄长期据为王座
蝼蛄醉心于探索的欢乐分泌的
迷迭香使它产生种种幻觉
但从不自暴自弃。
它光滑的肢体是万物生的真理的
一个注解。在一个雨夜
它从陨石出发,泅过黑暗中的水流
去寻找丢失的月亮岛。一只夜莺
公开嘲笑它的倔强。
在炫技者的鼻孔下
在春天逃避草木后的荒芜里
它用干裂的舌头舔舐同样干裂的大地
试图划出时间永恒的痕迹。
黎明到来,蝼蛄再次出发,不是去繁衍
“不停繁衍的是荒野。在黑暗中
她的诗性占领了我的足迹。”
表 象
在这里,孤独难以堪任表象,
如果你深究它背后的因果,
就会遭到嘲笑甚至冷落。
夏天的算法,不会因为我的冒失
错乱。它默许了我的横冲直撞
并向我手中镰刀划出的曲线
献出彩虹般的汁液。
女画师,一个快乐的荒野捕捉者
在混乱表象里探寻着秩序,
她在每一幅作品里都用一个黑影
代表我,用否定加肯定表明
影子才是真相的守护者,却拒绝承认
我追问孤独的来源的资格。
反而流星成为她的挚爱——
它掰开夏夜的嘴唇
将恋爱般的甜蜜汁液洒向黑暗。
“只有葱茏本身是孤独的,
你看它在雨幕中俯冲的身影。”
文 本
与那些无意识的生命体交流
并非易事。它们有意露出破绽
让我无处为生活的主题
添加有序的注脚,甚至提醒我
要学会放弃意义。反而应学会
观察草木和其间的蝴蝶
野兔的动与静。学习爱上
身边的流水和秋风,还有天空的
湛蓝,雨后彩虹和月亮的反光。
它们的色相,明度和饱和度参差不齐
略有疏忽便会错过稍纵即逝的美——
像调色盘打翻后滚落而至的秋天
女画师在万花筒里屏住呼吸
她一次次举起画笔,妄图捕捉到
大文本局部的结构和层次。
“她不是天才,她已经做好了
把爱献祭给荒芜的准备。”
标 注
在这里,当喧嚣伴随枯草陈卧冰雪
你才能读懂原野的沉默与荒寂
如同那道正在品尝一杯热咖啡的
垂钓者眼里的光。那些溪流
成为他守候空虚的借口。
我们面对面坐着。这是一间
猎人和护林员偶尔光顾的憩所
简单的生存用具,从墙缝钻进来的
已经枯萎的藤蔓和防风苔藓的碎屑。
木柴燃烧的“哔剥”声里我们争论着
他的宿命和他下一步的行动。
这当然不是画上句号的时候——
他还有未探索的水域,还有不愿
说出的意义,这些都不应该被标注出来。
他提出结束采访的要求——
“所有的叙述都是表象,即便是作者
也没有画上句号的权力。”
形 象
在这里,形象不是溶解于时间
就是被季风劫持。你不能期待
形象的稳定性和统一性。
它们可随风舞,可演绎
形象是季节的邮局,植物的生命周期
塞满上帝密集的文字,但没有一句
需要翻译出来,写到大地上
或者也往它的邮筒里塞一封信。
无论如何,观察者只需坦然接纳,
形象已自动生成,在晨曦中。所以
我只要静坐在自动生成的象形文字旁
就像坐在一堆篝火旁
便能安然度过寒冷的夜晚。
在旱季大地裂开,仿佛我脑袋里的疼痛
终将被春天密集的雨线缝合——
“我终于消失在形象中
并因此获得了表达的快感。”
虚 构
在这里,荒野常常分泌某种
类似梦境的虚构性,
真实反而更像一种欺骗的手法。
垂钓者喝完最后一口咖啡,
眼神从未离开作为取景框的窗子——
看不见的槐花隐藏在丛林深处,
就像藏在他心中
却不知道何时会升起的那枚月亮,
再后面的山丘在雾中时隐时现。
这玩弄虚构的高手
让女画师明白不用去找到那些槐树,
不用将它描写成现实主义。
她已在头脑中创造出一片荒野,
只要有飞鸟她就画飞鸟,
只要有山月她就画山月。
她预感早晚得扔掉手中的笔,
所有的经验和知识也将消失。
只需把身体安顿进藤椅,
等晚风吹来,等蓝月亮升起,
就是梦境滋养爱的时刻——
“在梦里你须小心翼翼地
向虚构注入诚实和敬意。”
诗人简介
李樯,1974 年生,文学编辑,就职于《青春》杂志社。
编校:曾子芙;审核:丁鹏;核发:霍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