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书忆往正思君： 一个出版人和一个文化时代》 李昕 著 青豆书坊·上海三联书店 2024年10月版
■ 张家鸿
在新书《翻书忆往正思君》中，君与君之书都为李昕写作的线索，也是集中笔力书写的对象。君是李昕出版路上的挚友，也是他人生进取之路上学习的榜样。可以说，《翻书忆往正思君》展示的也是李昕的成长之路。
美国著名作者傅高义，令李昕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好学。傅先生抓住一切机会、向各种各样的人学习的画面，在李昕笔下被一而再、再而三提及。为了撰写著作，他十几年中每年都到中国，每次采访都安排得满满，采访对象均为重大事件之亲历者。
如果缺少那份常人不具有的通达乐观，马识途一定无法把百岁人生过得生气勃勃。即便在人生低谷时，他依然可以构思自己的小说，想到开心处甚至笑出声。李昕写道：“马识途在精神上始终是个强者。”这样的通达之人，实在慧根不浅。
面对他们的高贵人格，李昕尽可能去感受去学习。让他们的热量，温暖我心扉，让他们的光芒，引领我脚步。当年事与当年情被李昕听入耳、注入心，且牢记至今，李昕不仅是出版家，更是一个后来之学习者。他们与李昕交谊时间有长有短，在记忆深处留痕有深有浅。不管如何，他们都不是过客，他们不约而同影响了他、塑造了他、成就了他。
韦君宜曾说过，当编辑不要怕得罪人，不但不怕得罪“小作者”，而且不要怕得罪大名家。当年振聋发聩的观点，给了李昕一直前行的勇气。陈早春对牛汉说，你照样编你的刊物，我只挂名不参与编务，出了问题我负责。这样，牛汉继续主持《新文学史料》十年，直到1997年74岁为止。
因为有了这些鲜活可触的细节，《翻书忆往正思君》是饱含温度的精神载体。当然，温度既源于细节，还源于绵绵不绝的思念。
谈及前辈或同辈师友，李昕并不局限于与出版有关的人生片段，而是以书籍为起点，描画出他们人生中值得回味的、或长或短的人生行旅。在《后记》中，李昕说道：“我的短小文章并不可能给他们立传，我往往只能写他们几件事、甚至一两件事，但我作为这些事的亲历者和见证人，从中发现了他们的品格和精神境界，很‘值得写’。”是的，叙事写人，李昕不在乎文章有多长，而在于写出印象中他们身上独特的光芒。
话说回来，这些文字何尝不是一篇篇短传呢？如果他们写的书是一道光，这样的人就是书籍的光源。在有限的篇幅中，讲述他们或辉煌或跌宕或高贵的一生，源于李昕对他们由衷的敬意。短传之短不仅在于短小，还在于精悍。李昕笔下人物精气神十足、个性十足。
前辈或平辈师友教给李昕的点滴，也是文化传承给予他的丰厚润泽。具体来讲，是一本本书恩赐于他的。书籍，不就是文明的载体？若没有从事出版，何来与他们的一段段缘分？是情缘，也是书缘。书籍，是文明的载体，缺了它，人类文明必然断裂，必然失了源头，注定没了未来。对李昕来讲，书籍是用来阅读的，也是结下一段段朋友情或师生情的媒介。
每一本书都是独特的精神场域，它们给了李昕启发，又引起他对书籍对出版对文化郑重的、严肃的思索。先后在三联书店与商务印书馆出版王鼎钧先生著作，得以与鼎公交流多年，让李昕对现实与理想二者之关系有深入的思考。“既要怀抱理想，又要尊重现实，这两者的关系必须处理好。最重要的是，一个人在有缺陷的现实里面，不能总是安于现状，更不能陶醉和自我沉迷，他需要有改变现实的强烈意识，这种意识应该是一种理想之光，照耀着他的一生。”编辑好书推动社会进步，接力传承并弘扬文明星火，是使命感的体现。
不断向前的现代出版业，有怎样的路径可以走？这是贯穿整本书、始终萦绕于字里行间的问题，也是包括李昕在内的出版人不会断的思索。不管这个问题有怎样纷繁、复杂的答案，都少不了必需前提，即出版人必须要有献身文化的崇高情怀，既以热爱为前提，把编辑当作一生的事业。这是李昕四十多年出版生涯里，从未失去的底色。由此可知，书籍不仅是他阅读的对象，更是他安身立命之所。
在李昕笔下，人与书、书与人许多时候是不必分开的，或者说二者经常交融在一起。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人，注定拥有浓郁的书生气。李昕如此，他笔下的、与他有过多年交谊的师友同样如此。书生气是一种风度，一种赤诚、真挚、善良，把一颗心交给朋友的自省。做出版的名与利是企业生存下去之必需，却不是李昕四十几年出版生涯中最看重的，在他眼里，与名利等同的是使命与情怀。甚至可以说，在许多时候，使命与情怀更重于名利。在他笔下，读者可以品咂一段段友情，是如何在书籍的串联下建立并牢固的。
除了书生气，李昕身上最明显的特质还有使命感。出版刘再复《天涯悟语》，固然源于李昕与刘再复的友情，此外还与李昕责无旁贷的使命感有关。他深知，既是好书，于情于理皆应出版。他如此评述道：“我们读后，发现这本语录体的作品，内容涉及作者对人生、文化、社会、艺术、文学的思考，一段段感悟性文字虽是吉光片羽，却富有深邃的哲理，处处闪现思想火光。”包括刘再复的著作在内，由李昕主导出版的那些书，不但在专业领域有口碑，且深受普通读者喜爱，它们成为中国当代出版史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钱锺书《钱锺书集》、王鼎钧《回忆录四部曲》、李敖《传统下的独白》……
《翻书忆往正思君》是一本兼有人情味与书生气的书籍，更是一部以文化传承为主线的行思录。因何而思？亦或者说思从何来？从因书香结下的友情而来。思念亦师亦友的君，思念的正是他们身上的书生气与使命感，思念的正是他们在学术领域或文化传承上的赤诚与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