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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古抄本探源——关于芹稿系抄本和脂批系抄本这两条线
古籍
2025-05-27 12:39:36

《红楼梦》古抄本探源

——关于芹稿系抄本和脂批系抄本这两条线

柳长松

现存的《红楼梦》古抄本大致有十三种。各本之间在文字、分册、残存情况上都不尽相同。列藏本、舒序本、梦觉本在传抄中讹错的异文较多;而梦稿本(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则被称“百纳本”,先后多年间陆续被抄配补苴的地方比较多。

保留下来的这些红楼抄本里头有没有作者和脂砚的手迹?作者的应该没有,但脂砚的有:甲戌本头五回的正文、脂批,即是;庚辰本上至少第十七、十八合回的、第七十五回的、第四十七连同第四十八回的这三张回前附叶上的书迹也是。

尽管这些抄本基本上都是由抄手过录的,我们当然还是能从中获得较之程高本更多的原著信息(包括其修改过程的信息——张爱玲《红楼梦魇》在这方面有独到阐释)。

迄今发现的古抄本有: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杨藏本(梦稿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宁本、列藏本、梦觉本、舒序本、郑藏本、卞藏本,以及发现最晚的靖应鵾藏本。靖本有脂批,似与己、庚关系密切。

关于《红楼梦》的这些抄本来龙去脉或者分系,我想在此提出一个“二元论”:曹雪芹手稿和脂砚斋手抄批注本同时发源,产生出“芹稿过录系列”和“脂砚抄批系列”这两系。即包括列、舒、杨、梦、郑、卞的芹稿系列,和包括甲、己、庚、戚、蒙、靖的脂批系列。

“北师大本”发现于2001年1月14日,基本是陶洙(心如)据庚辰本所抄,但有他的精心校改,文本质量很高。当然,从严格意义上说“北师大本”不属于古抄本。

下面将十三个古抄本的基本情况以及相关于上述“二元论”的事端详述如下。(“北师大本”则放在文末再提一提,让它“压轴”。)

甲戌本

甲戌本是乾隆竹纸抄成,纸黄脆,已经过一次装裱。无拼凑现象,正文很少修改。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基本上都见于各册首回首页首行,但有三回缺之。共四册,四回一册,即一至八回、十三至十六回、二十五至二十八回,凡十六回。同治二年癸亥春日大兴刘铨福为自藏甲戌本作序时,就尚有三十二回。每半叶十二行,行十八字,每叶折缝处的下部都有“脂砚斋”署名,系与正文一般的墨书。第四回回末缺下半叶,第十三回上半叶缺左下角。在某几个衬纸与原书的接缝处,钤有“刘铨福子重印”章,看来施以托裱者为刘氏。

甲戌本上的脂砚手迹,是头五回的正文、脂批。今人还能亲见脂砚的这么多亲笔书迹,实为一大幸事。此本这头五回有“回目后批”的方式,这是沿用较早本的。

此本第六、七、八回是在1755年诗联期重抄的。

脂本的双行小字批,当然用墨笔,这种形式的批注无须用朱色了。甲戌本的双行小字批即如此,但此本第一至五回的批语没有双行小字批这种形式。(各脂本中双行小字批偶有用朱笔的,只有庚辰本有几条,批双行小字批的批,才会用朱笔双行小字写在其下。)

甲戌本的底本,是一七五四本。后者当然是“芹稿”或“芹稿过录本”。

一七五四本与甲戌本的区别,主要在于后者只留存了一小部分或一半,即今甲戌本之十六回;后者有脂批——除了甲戌年写的脂批,还有之后从庚本移抄过来的。实际上庚本上的重要脂批大致都移抄到甲戌本上来了。

一七五四本是1754年作者手头的一份自己的手稿,是一回本,改起来方便,后来似乎又装成了十回本。

张爱玲说:“一七五四本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书名,甲戌本是用两册一七五四本作基础编起来的,因此袭用这名称。”她在这里犯了个错误——没有搞清作者放在身边亲手修改的这个一七五四本或其过录本,是芹稿系列的抄本,这个系是与脂本系有所不同的。

当然,张爱玲《红楼梦魇》的长处和贡献,集中体现在对各抄本的细读和比较上,她在这方面发见甚多甚伟。她是通过各抄本间诸多异文细节,梳理出了作者的改稿过程,体察到了他的创作艺匠。

她说一七五四本把原本合回的第五十四回、五十五回分开了。此本的特征之一就是新分出第五十五回。

她还发现全抄本(百廿回梦稿本)第二十五回是一七五四本此回初稿。

在版本探究方面比发现这一类细节(内中消息其实也不可轻视)更重要的——关于甲戌本——是需要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在现有条件下尽量探究甲戌本(或一七五四本)的全貌呢?张爱玲在从各抄本细节到若干宏观结论的十年“探险”中,对这个问题就有给出很好的结论:“甲戌再评的一七五四本有六回保存在甲戌本内——第一至五回,第二十五回——又有一个十回本与零星的四回保存在庚本内——第十六、第三十九第四十回、第五十一回至六十回——共二十回。”(张爱玲《红楼梦魇》P121,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版)

关于甲戌本时间范围的远超甲戌之年的复杂性,在此只举一例:甲戌本第十三回回前总批的抄录时间相当晚,在一七八○年代中叶以后。

庚辰年是在甲戌年的六年后,只是从大略上说甲戌本早于庚辰本,而不能以甲戌本大致早于庚本,就以为它上面所有正文和脂批都是早于庚本的。上面说过,甲戌之后地一些年份里,庚本上的好些脂批被移抄到甲戌本上了。

甲戌、庚辰两本之间正文的异文上的早晚,是错综的,也并不体现甲戌本一定早。甲戌本第十六回都判向小鬼说的话:“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敬着点没错了的。”明显比他本有趣。庚本此处为:“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还是把他放回,没有错了的。”张爱玲认为甲戌本这句只能是作者自己改写的。她进一步写道:“秦钟之死显然改过两次,从全抄本改为庚、戚,再改写(到)甲戌本。”(张爱玲同书,P120)

庚本第一回第四页下第一行“丰神迥异”句下至第五页上末行“大展幻术,将”句之间,较他本多出一段文字,恰好一叶(即两页),429字。

“凡例”在甲戌本中独存,第一至四则及题诗,共414字。第五则的“此书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后来的本子皆作为引言与正文混同,成了正文的开始。凡例题诗为:“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其前横书“诗曰”二字。

“凡例”不是作者写的,当是畸笏所写。但包含有被畸笏移植进去的作者一段自述文字。

有些地方虚以待补。如若干回的回前诗,仅有“诗曰”空悬;林黛玉眉目描写尚未成文,其下半句以朱笔空围。

周汝昌认为甲戌本的抄手的笔迹,透露了若干雪芹原稿上的书法痕迹。当然,甲戌本和其他抄本一样,是由抄手过录的,并非脂砚亲手录成而又亲手写批语者。也就是说,甲戌本上的字迹不是脂砚的,而且大概也不是其他任何脂评人的。

“脂评人”这个称谓,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书名有关,当指所有那几个在脂本写下朱批等批评文字的人。

甲戌本最独特的价值在于它的脂批。甲戌本虽只有十六回,但脂批比其他任何本子都多得多。甚至有雪芹死后十一年的脂批。与戚序本相较,甲戌本一共才十六回,在篇幅上只及戚序本五分之一,所存脂批条数反倒比后者多出一小半。单就脂批较为集中的前八回而言,甲戌本共1105条,戚序本才356条。甲戌本尤有一些重要批语为他本所无。比如:(1)、“满纸荒唐言”诗眉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余尝哭芹,泪亦待尽。每意觅青埂峰,再问石兄,奈不遇癞头和尚何?怅怅!”周汝昌先生已经考证“壬午”实为“癸未”,是脂砚错记了一年的干支所致,曹雪芹的逝年实为癸未除夕,即1764年2 月1 日。(2)、甲戌本一条脂批说“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因命芹溪删去”。第十三回有一条眉批:“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其实从庚辰本相关朱批能推断出作者删天香楼一节的年份在壬午(1762)之春,即在脂砚“抄阅再评”的甲戌年的八年后;写抄没的1760庚辰年的两年后。足见此事甚踯躅,费尽思量方下手。如果不是脂砚或畸笏力主删之,作者可能还下不了决心,但是极有可能删了又后悔。可惜今已不能见到这段原文。

张爱玲根据靖藏本第十三回回前总批里“史笔”二字,认为作者在天香楼一节里对于秦氏“淫”之事,是处处暗写的。如此说来,那么何必删掉那“四五页”?!这一节是全书的一个大关键之一。今已成佚稿,可惜!

楔子末尾,曹雪芹说“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可见他对脂砚斋“抄阅再评”工作的重视和肯定。楔子当作于甲戌年之前。

不过从批语文义上可以判定,确有一部分批语不是脂砚所为。而且可以看出畸笏和脂砚不是一个人。第一回有“畸笏叟”丁亥春的行侧朱批;回前墨笔总评也有作于丁亥者。而丁亥年(1767)距离甲戌年脂砚录评而成甲戌本,已经过去十三四年了。

1927年夏,甲戌本出现于上海,——为刚刚归国的胡适先生重价购得。因为是程本以来首次发现的传抄残本,经胡适撰文介绍,为世人所重。胡适根据第一回第八页“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的脂批称此本为甲戌本。甲戌年是乾隆十九年,即公元1754年,其年曹雪芹三十一岁,此年他对书稿做过一次比较重要的调整,正是这次调整之后脂砚誊抄并再评(重评),是为“甲戌本”的底本——一七五四本。

甲戌本“回前墨”,即回前墨笔总批,是脂砚所写——与此本的朱批一样也系她的亲笔。

俞平伯、张爱玲所谓“一七五四本”,即是说此年作者改稿后的手稿底本,以与脂砚抄评本有所区别,一七五四本当然是甲戌本的底本,此本以及作为庚辰本底本的“一七五六本”,当然都是已佚的“芹稿”或作者手稿原件。

胡适曾将甲戌本借予周汝昌研究使用。1948年12 月16日胡适离北平时,只带了两部书:他父亲遗稿的清抄本和甲戌本《红楼梦》。1951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将甲戌本做了三套显微影片:一套存在哥大图书馆,一套被胡适送给翻译《红楼梦》的王际真,一套胡适自藏,后来送给了正在研究《红楼梦》的林语堂。1961年,台湾中央印刷厂将胡适的甲戌本出了五百部影印本。原件后展转归于上海图书馆。

上世纪六十年代周汝昌从人民文学出版社领导处见到过甲戌本的“台湾影印本”。后来大陆有一个翻印本,据说个别地方用专门技术做了改动,——也不知改动的是什么,也不知为什么要改动。

刘铨福字子重,是北京大兴人,藏书家,他收藏过甲戌本,他对《红楼梦》来说是比较能解其味的人。

周汝昌先生由卷首的“髣眉”小印推断,甲戌本可能是刘铨福之妾马髣眉从娘家带来的。另有一说法:清朝大兴刘位坦得于京中打鼓担中,传其子刘铨福。总之撇不开刘铨福。此本有刘铨福在同治二年(1863)、同治七年(1868)作的跋,颇有见地。之后的流传情况不详。

刘铨福在甲戌本一共写下了四条跋文。其中有一条同治二年的跋说:“红楼梦非但为小说别开声面,直是另一种笔墨。昔人文字有翻新法,学梵夹(家或伽)书;今则写(学)西法轮齿,仿考工记。如红楼梦,实出四大奇书之外,李贽、金圣叹皆未曾见也。戊辰秋记。”此跋无意中提到了中国文学史的几个现象,一是魏晋以来汉译佛典对我国文学语言的影响;一是十八、十九世纪的中国市井小说里有一股“法兰西风”(语言上模仿汉译法国小说),而与此同时,文人间也有写介绍科技之小文的风气。刘铨福写于“甲戌本”的另一条跋文,同治七年写的,提到自己得了一部“妙复轩手批十二巨册”的《红楼梦》。“妙复轩”据说叫张新之,“妙复轩批本”正文大约是程乙本的,只不过经过了孙桐生的个别改动。孙桐生改动完毕后,交由湖南卧云山馆于光绪七年(1881)刻印成书,上有他作于同治十二年(1879)的序文。孙桐生整理“妙复轩批本”花了十年时间,但此人见解不算高明。“甲戌本”上有三十六条墨批是他加的——第五回十七条,第六回五条,第七回四条,第八回四条,第二十八回两条——已经足见其看法比较陈腐,就遑论他对“妙复轩批本”的整理有多大意义了。

偶有被某人笔迹浓墨改字的情况,是孙桐生所为,他也向高鹗一样改得不合理,违背原作者的意旨。另外他还写下过墨批。他的改笔及批语,多属据程高本妄批枉改。

庚辰本

庚本典型格式的回前附叶都是从一七五四本保留下来的。第五至八册封面(回目页)注有“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故名庚辰本。

庚辰本原出北京北城旗人家中。1932年春由徐星署(祯祥)花了八元银币在北京隆福寺小摊购得(可能同甲戌本一样,也是出于满洲旗人之家),经胡适阅过评介后为世人注目。1949年5 月5日,经郑振铎先生介绍,燕京大学图书馆折价黄金二两购自徐氏后人之手。与原藏于明弘治岳氏《奇妙全像西厢记》(此书最古刻本,八十回)及百回钞本《绿野仙踪》并称燕大馆藏“三宝”。1952年北大燕大合流之后,始入藏北京大学图书馆。

当年陶洙和赵万里(在北京图书馆工作)各藏具一份庚辰本的晒蓝照相本(晒蓝是早期的一种文稿复制技术)。照相本不等于影印本,是不能批量制作的,所以也异常珍贵。

庚辰本系用乾隆竹纸抄成,纸色黄,周边褐色。已经“金镶玉”法精心装裱。题石头记,见于封面。每回开首题有“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字样。原书十回一册,共八册,七十九、八十回已有补文,截止到八十回,基本算是具足“前八十回”。但是缺了六十四、六十七回,所以共计七十八回。另有零星的缺失:缺二十二回末尾;第六十八回还缺失了一叶;十九和八十回尚无回目。第十七与十八回尚未分开,共享一个回目。二十二回未写完。版面方面,每半叶十行,行三十字。抄手方面,从笔迹看,此本抄手不少,书法面貌参差不齐。最后一册质量尤差,讹文脱字,触目皆是,在后世流传中,曾经读者臆改过。

此本也有脂砚手迹,至少第十七、十八合回的、第七十五回的、第四十七连同第四十八回的这三张回前附叶上的书迹即是。庚本的二十张回前附叶里只有这三张没有“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书名——这是其珍贵之处,因为庚辰本的书名是《石头记》了,而不是和甲戌本一样叫《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三张回前附叶内的第七十五回这一张有日期,是1756年的农历五月初七。

庚辰是1760年,庚辰本的底本是一七六○本,而一七六○本是再一七五六本基础上改写抽换的。(作者1755年至次年初期加了些回末诗联,这一时期即所谓“诗联期”,所谓“一七五六本”即是诗联期的产物。严格说它是个动态当中的存在。)另外可能1759己卯年抄成的己卯本的一些异文、新批等内容也被过录到庚辰本当中了;或者应该说己卯本的底本也是一七五六本。显然通过比较现存的己卯本残卷和庚辰本的批注、评语,后一种说法更稳妥。也就是说从一七五六本到己卯年,基本没有什么变动。

一七六○本一次性收入一七五四本的一个整十回本(第五十一至六十回)。这个情况在庚本就体现了出来。

作者在1760年到1764年初去世这三、四年间曾改写一七六○本上半部。去世后,庚辰本第一册散失,另外作者1762年年末的旧历除夕之前所改写的第十、十一回遗稿也没有了,就有人用一个芹稿过录本(白文本)抄补了第一册的十回,还把己卯本的第十一回(有少量批,算是准白文本)抄补过来。——张爱玲把庚本上抄补前十一回的时间定在曹雪芹去世以后好几年,这是我不敢苟同的。因为我觉得由我首发而总结出来的“芹稿系”和“脂批系”两类抄本是在同时地延传。

庚辰本的批者主要是“脂砚”和“畸笏”。我认为脂砚和畸笏不是一个人,张爱玲、邓遂夫也这样看;周汝昌则认为脂砚和畸笏是一个人。张爱玲认为脂砚是男,畸笏是男;周汝昌认为脂砚是女,畸笏还是她,当然也是女;我则以为脂砚是女,畸笏是男。

庚辰本的第二十九回至三十五回没有回内批。

庚辰本留存有不少重要朱批,还包括一些墨笔的回前总批和回后总评等。有的是畸笏的批注,并不全是脂砚的。一些迹象表明畸笏是男性。

张爱玲认为脂砚是男,我个人在这一点上与周汝昌一样,认为脂砚是女。

此本上半部是若干年后又作的改编——推后多少年呢,张爱玲说至少二十多年,即庚辰之后二十年的1780年代中叶或更晚。我觉得未必那么晚,原因上面已谈到了。

可以说庚辰本在各抄本中算是相对比较集中地凝聚了作者和脂评人在大约三十年的改书批书心血。

庚本前十一回,所谓白文本,是从“芹稿系列”的抄本直接拿来或抄来。具体说,其实只有第十一回是从己卯本抄录过来,附带抄过来了少量脂批;第一至十回则是纯粹白文本,而且是作者修改到了较精当阶段的文稿,这十回原封不动编入庚辰本,没有重抄。对于这份白文本——我更愿意称它为某一个“芹稿系过录本”——的抄成时间,张爱玲估计是1760年中叶或更晚,我觉得未见得那么晚。因为芹稿系抄本和脂批系抄本应该基本是在同时地延续和流传。

脂批对此本“残缺”的反映。第二十二回末惜春谜后缺文处批曰:“此后破失,俟再补。”另页又批:“暂记宝钗制谜云:朝罢谁携两袖香……”(后人续补了宝玉及宝钗两首谜诗后,此谜加到了黛玉头上。)同在这一叶——二十二回末尾空叶,有批曰:“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乾隆三十二年,1767)夏,畸笏叟”。第七十五回缺中秋诗,回前附页记曰“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对清。缺中秋诗,俟雪芹。”另外,第十九回“小书房名”下空五字,“想那里自然”下空大半行。第七册首叶有批云:“内缺六十四、六十七两回。”而列藏本有芹稿性质的第六十四、六十七回,梦觉本有芹稿性质的第六十七回,程高本所抄配的第六十七倒是芹稿或脂本,即乃原著前八十回内的那个六十七回。

总之庚本上有些脂批、散批透露了很重要的有关作者改稿的信息。特别是那些带日期的批语。

庚本十六张典型回前附叶,是来自一七五四本,即与甲戌本形式相同。按张爱玲分析,这些回前附叶上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字样,以及庚本每回回首第一行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都是配合甲戌本的,是抄手搞出来的形式和形制。她说各抄本中真正叫做《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只有甲戌本。庚本之书名是《石头记》。毕竟庚本是第四次阅评了,不象甲戌本还是第二次阅评,在庚本题上甲戌本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显然不合情理,不是抄手擅搞又能是如何呢?

庚辰本的八张回目页,也就是十回本的封面,内中七张有“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字样。后半部的四张回目页中,有三张是“庚辰秋月定本”,而第六册的回目页上只有书名“石头记”与回目,前面又多出一张题页,上书“石头记”第五十一回 至六十回”,是这十回本的封面。回目页背面有三行小字:

“第五十一回 至六十回

“脂砚斋凡四阅评过

“庚辰秋定本。”

张爱玲说第五册这十回——第五十一至六十回,是来自一七五四本的原封未动的挪移和安插。她是根据“贾蓉妻”等文本因素,得到了这样的结论,是可信的。也就是说,这十回是经庚辰本保存了下来的一七五四本内的第五十一至六十回;在由一七五四本补进庚本时,基本未有改动。

显然庚本回目页,按制要将那一册十回的十个回目都尽量写在其上,还得写上抄写日期和评阅次数。

己卯本回目页上有“四阅“,庚辰本这边也是“四阅”。

己卯本是由怡王府抄成,而庚辰本中也有为避胤祥讳而缺末笔的“祥”字,如七十八回《芙蓉女儿诔》中最后一句“成礼兮期祥”的“祥”字就缺末笔,但这当然不足以说明庚辰本是整个抄录于己卯本、脱胎于己卯本。我的理解是:己卯本是庚辰本形成过程当中的一个形态,是脂砚斋的录评本被弘晓借抄而形成的。若事实真是这样,那么庚辰本第六十四、六十七回的缺少相同于己卯本;回数比它多;正文有一些从己卯本订正的“迹象”等等现象,就可以综合起来而得到圆满的解释和理解。否则你说庚辰本是抄了己卯本之后再加写了一些,那么所“抄”的部分为什么会有异文?起码这个问题你就回答不了了。

理清己、庚的这个脉络,对认清“脂砚录评本”的存在,有着重要的意义。当然,我们也必须重视一个现象:己卯本和庚辰本的每页字数、款式都是相同的。

至于己、庚的优劣。有些方面,己本要好于庚本。因为“庚辰本”从时间上看可能受到来自乾隆的政治压力而有点脱离了曹、脂的本意。但庚、己二本相较,庚本的优势还是主要的。至少从大的完整性上看是这样。庚本成形时可能比己本又多出了作者新写的内容,己卯本在回数上不占优势:庚辰本不记后人补缀(七十九、八十回)和遗失者(六十四、六十七回)的话,实存也有七十六回,比己卯本多出不少(我们现在看到的己卯本是个残卷,存四十一回加两个半回)。

而且,庚辰本保存曹雪芹原文及脂砚批语最多,面貌在诸脂本里算是最完整,其脂批所提供的信息也最多、最重要。

庚辰本的回目联语,双行并列。唯郑藏本亦如此,其他诸本皆是单行直书。这说明庚辰本与郑藏本之间颇有关联。

上文已经谈过,脂本内的双行小字批注,当然就用墨笔去写(抄)了。但也有例外,庚本里正文内双行小字墨笔批再行批注的话,是以朱笔双行小字亦写(抄)入正文。

庚辰本批语之多为各本之最,总计两千余条(包含了己卯本双行小字批的全部——除一条单字批外)。有眉批、侧批、夹批、双行小字批、回前回后批多种。其中有一些非常重要的批语,不妨举一个例子——第二十回有朱笔眉批说:“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脂批中署年月名号的,几乎都存在于此本。甲戌本的这一类批语基本是从庚本移抄过去的。而甲戌本脂批也有被过录到此本者。

庚本上脂砚之外的人加批的,除畸笏、立松轩外,还有署鉴堂、绮园、玉蓝坡等。

己卯本

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己卯本正文避国讳“玄”和“禛”,还避两代怡亲王胤祥和弘晓的名讳“祥”和“晓”,据此判定为清代怡亲王弘晓府中的原钞本。怡王府与曹家关系非浅,所据底本是弘晓借来的脂砚的钞评本,借抄时间是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雪芹35周岁),这年正是己卯年。弘晓似乎很要赶时间,至少安排了八九个抄手。此本无复杂的眉批、侧批、夹批,面貌干净,批语绝大部分在正文内双行小字墨笔书写。

己卯本约于上世纪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为名藏书家董康所得,后归其友陶洙所有,现藏国家图书馆。

此本到第七十回为止,或者在这里告一段落。它十回一册,共四册,每半叶十行,行二十五或三十字不等。所存为一至二十回、三十一至四十回、六十一至七十回(内第六十四、六十七两回原缺,系来自武裕庵本。而这个武裕庵本的源头大略是曹雪芹1764年初冬日里去世前所改定的稿子)。其中第一册总目缺,第一回开始缺三页半;十回末缺一页半;七十回末缺一又四分之一页。另有残卷一册,1959年冬发现于北京琉璃厂中国书店,有三个整回又两个半回,即第五十五后半回、五十六至五十八回及五十九回前半回。残卷由中国历史博物馆购藏。两厢合计,共四十一回又两个半回。

第二册总目书名下注云“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第三册总目书名下复注云“己卯冬月定本”。

此本有陶洙过录的庚辰本和甲戌本上的批注文字,据陶洙自己附在己卯本上的一张记事手条可知:蓝笔批语是甲戌本的,红笔批语是庚辰本的。至于两个陶洙手书的红色笺条(明显是陶氏手迹),据“手条”说,他在己卯本上过录甲、庚批语时,遇到有字数过多写不下,就另纸照录,附装于前,以便使人看得清楚。

但包括两个红字笺条在内,己卯本所附笺条一共是六张笺条:第一笺是为第一回正文“昌明隆盛之邦”批注“伏长安大都”;第二笺是说明第二回回前批当低两格抄写;第三笺是为第四回“护官符”作注;第四笺为题第五回诗一首;第五笺为题第六回诗一首;第六笺是为第十九回正文“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批了46字:“补明宝玉自幼何等娇贵。以此一句留与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薤,雪夜围破毡’等处对看,可为后生过分之戒,叹叹!”。其中第二、第六两笺条是陶洙用朱笔所过录庚辰本批语者;其他四笺条,就其安详、古朴的书风看,应当是清朝前、中期人的笔迹,那这些笺条的“寿命”,当与原始部分己卯本的寿命一样长。

己卯本所存脂批里,有十二处侧批为别本所无,见于第六回和第十回。这暗示、象征和指明了它的独特价值。总之在现存这些钞本中,我觉得己卯本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己卯本文字有多于庚辰本的地方,语意较庚辰本确切,尤其以前五回文字差异较大。可能己卯本不象庚辰本那样须对政治因素的干扰而不得不采取无奈措施,所以很珍贵。

当然,更加明显的事实是,己卯本与庚辰本的共同点是主要的。己卯本批语共计717条,除多一条单字批外,与庚辰本全同;象庚辰本那样,前十一回也是无“批”;第十七、十八回尚未分开,共用一个回目,第十九回无回目,第六十四及六十七回原缺,均与庚辰本同。

杨藏本(梦稿本)

一般的全称是“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故而也叫梦稿本、百廿回梦稿本。张爱玲称之为“全抄本”,是很贴切的,反映了它在抄本和脂本里的特色——是有“后四十回”之续书。又因此本小段挪抄补苴的地方比较多,故又有“百衲本”之号。

这个抄本的前八十回的底本,基本上应算是早期脂本。只是经过“百纳”之后,它的情况也就变得比较复杂了些。

其前八十回里有十五回是抄配的;后四十回里有十四回不是原续,而是抄配的。

第六十三回芳官改名改妆一节,梦稿本没有。庚辰本在这一大段文字完了之后,另起行而分段,书中正文向无此例,显然是后加的。这是梦稿本资历老的一个例子。这样的例子有很多,再举两例:书中第十九回元春赐酥酪一节,梦稿本就没有,他本之此节,是后添的。梦稿本第二十四回显示晴雯有母亲——她母亲生日这天,她被接了出去——这是较早稿子的内容。

但是梦稿本在脂本当中比较早晚的话,是又早又晚,——因为它各部分的来源很“乱”。比如梦稿本与甲戌本、庚本之间,正文里有些地方体现甲戌、庚本的较早;有些地方体现全抄本的较早。

此本“撇清”尤三姐的改动(还不是彻底的“撇清”),即涂改掉她过去“淫行”痕迹的改动,我个人觉得是高鹗手抄、集录“前八十回”时,自己“手定”过了的,他自己又反悔而改回去。——可惜到了后来出付梓的程高三本时,他又回到了“庸俗立场”而篡改了那些“原笔”。

百廿回梦稿本原归于源所有,而秦次游在其封面的题签“佛眉尊兄藏”,亦是为于源所题。到于源故世后,此本才因于、杨两家世谊而转归杨继振所有,其年为光绪十五年(1888年)。杨继振的《古泉喜神谱》稿本、《竹遭古泉四种》稿本的笔迹,同杨藏本上的几条题记相一致,是很有力的证明。杨藏本于1959被发现,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收藏。

杨继振是大藏书家,清朝阳湖人,约生于道光十二年,字幼云、又云,号莲公,别号北南学人,晚号二泉山人,籍属汉军镶黄旗。其父杨钟裕在咸丰元年至五年间出任嘉兴知府。杨继振的收藏甚富,金石、图书皆收罗,家有“石筝馆”、“雪蕉馆”、“星风堂”。据他自己说,他自少至长,嗜书弥笃,积得藏书数十万卷,皆卷帙精整,标识分明,并不轻易校勘图书。他有一长方巨印,印文凡195字:

予席(袭)先世之泽,有田可耕,有书可读,自少及长,嗜之弥笃,积岁所得,益以青箱旧蓄,插架充栋,无虑数十万卷。暇日静念,差足自豪,顾书难聚易散,即偶聚于所好,越一二传,其不散佚殆尽者,亦鲜矣。昔赵文敏有云:聚书藏书,良非易事,善观书者,澄神端虑,净几焚香,勿倦脑,勿折角,勿以爪侵字,勿以唾揭幅,勿以着枕,勿以夹刺。予谓吴兴数语,爱惜臻至,可云笃矣,而未能推而计之于其终,请更言曰:勿以鬻钱,勿以借人,勿以贻不肖子孙。星凤堂主人杨继振手识,并以告后之得是书而不能爱而守之者。

可见他是有性情的人,难怪他写于杨藏本的题记字迹洒脱而遒劲。看到他的字,其实也就领略了他的人。杨得此本并作题记的时间是光绪十五年,时年五十八岁。

杨藏本共有一百二十回。其“前八十回”的底本在抄写时间上可以确定在梦觉本(甲辰本)之前,但多有根据多个古抄本杂配的现象。并缺第四十一回到第五十回。第七十九回回末有“兰墅阅过”的题记,是高鹗“修订”完毕之后所记。“后四十回”保留了高鹗大部分的原续(只有十四 回是从程甲本抄配的)。“原续”者,指高鹗早于程甲本、原刻乙本、程乙本的原续书(系手写本)。

经过手定后的杨藏本(百廿回梦稿本),显然是高鹗交给程伟元出版程甲本的底本。这个百二十回梦稿本的“后四十回”,是高鹗的“原续”(印行的程高三本在其后),尚且相对比较尊重原作者的愿意,但已经出现了与原作精神相背离或不太相符的内容——荣国府的西院不在被抄家之列,妙玉走火入魔,黛釵“掉包”,黛玉自剖(对紫娟说:“我的身子是清白的。”),尤三姐早期并无淫行、凤姐临终冤鬼索命等。

高鹗本人在这本子前八十回做手脚的地方全是在正文里,由于根本的价值观和审美观与原作者相异,所作的改动是很拙劣的,他“硬生生”把他觉得袭人、凤姐的“不贞”或“淫行”痕迹都改没了,使得这两个人物的多面复杂性消失了。另外在文字细节上,高鹗所改,仍然有着十足的冬烘味道。比如将第三十七回回首的“送至洒泪亭”改为“送致洒泪亭”。不过也有参考其他抄本而校改这边讹误的地方。比如在第七十八回之末将“寒烟萝”改为“搴烟萝”。

在杨藏本上,高鹗把第七回回目“送宫花周瑞叹英莲,谈肄业秦钟结宝玉”挖去,改作了“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秦钟”之原笔回目,这是他对自己的“手定”又有所反悔的一个地方。(相应的,他在正文里有回避“英莲”之意,将“英莲”标改成了己卯本里的“英菊”。)通过此回回目的这个改动痕迹,基本可以断定杨藏本前八十回的集录、手定之人,是高鹗。他在1788年中举人之前所集录并续写成的这个“百二十回梦稿本”,还比较尊重原作者的精神,——相对于后来的程高三本而言。

高鹗没有在杨藏本的目录上来标改回目,所以这些联语应为曹雪芹原笔。比如从杨藏本可看到,六十二回回目“憨湘云醉眠芍药裀”被高鹗改作“憨湘云醉眠芍药茵”,改了一个“裀”字。曹雪芹“憨湘云醉眠芍药裀”的文义是说湘云让芍药花盖了一层裀被,而不是花瓣垫在身下,是一个很美的比喻,改“裀”为“茵”,当然就违背雪芹的意思。

杨藏本这些回目联语的“原笔”,能帮我们进一步窥到程高本的深层动机,比如:第二十四回“痴女儿遗帕染相思”被改为“痴女儿遗帕惹相思”,“惹”较“染”而言,不那么主观了,程度上也轻了一点。第二十九回原作“痴情女情重愈钟情”,被改为“多情女情重愈钟情”,也是程度上轻了些。第五十六回杨藏本原作“识宝钗小惠全大体”,被高鹗旁添了一个“贤”,成了“贤宝钗小惠全大体”,道学气是很明显的。高鹗就是这么一个在表面上刻板地维护“纲常”的人。

此本题记,除了上述高鹗“兰墅阅过”的那条之外,还有扉页1 秦次游和扉页4 于源的,其余的五条就都是杨继振所写:

扉页2:红楼梦稿,己丑秋月莲公重订。

扉页3:兰墅太史手定红楼梦稿百廿卷,内阙四十一至五十十卷,据摆字本抄足。又云记。

第三十七回回首:此处旧有一条附粘,今逸去。又云记。

第七十二回回末:第七十二回末页墨痕沁漫处,向明复看,有满文××字影迹,用水擦洗,痕渍宛在,以是知此抄本出自色目人手,非南人所能伪托。己丑又云。(另起一行小字)旗下抄录纸张,文字皆如此,尤非南人所能措意,亦唯旗下人知之。

第八十三回回末:目次与元书异者十七处,玩其语意似不如改本,以未经注写故仍照后文标录,用存其旧。又前数卷起讫,或有开章诗四句,煞尾亦有或二句或四句不同,兰墅定本一概节去,较简净。己丑四月幼云振笔记于卧云方丈。

杨继振所题“兰墅太史手定红楼梦稿”,张爱玲在美国读梦稿本之影印本后误忆为“兰墅太史红楼梦稿”,少了两个字“手定”。这使得她结合影印本上七十八回一条高鹗朱批“兰墅阅过”而写道:“杨继振相信(梦稿本“前八十回”)是高鹗的稿本,题为‘兰墅太史红楼梦稿’。”其实对于此本前八十回正文和涂改迹象(改回原笔)而言她这个称谓反倒是更合适的,——集录“百衲本”时的高鹗,对《红楼梦》作者还很虔诚,正如其他各抄本的原始收藏着一样。

这个由高鹗花不少心思整理出来的“百衲本”,是高鹗付梓印出来线装书之前的“初期稿本”。

另外尤为值得注意的是此本的第三十七回回首的原先由高鹗贴上去的那个纸条上的内容。——此纸条已无存,而杨继振又在这里贴纸条写到:“此处旧有一条附粘,今逸去。又云记。”杨继振(又云)可能以为这是个不可挽回的文本损失,但这一段“附粘”我们现在从程高本可以看到,是点明了贾政的“仰答皇恩”之情。那么这个“附粘者”不是别人,就是高鹗。他点明贾政的“仰答皇恩”之情,就是为后四十回的“篡改”做铺垫。

至于杨继振本人对此本的认识,也有其偏颇之处,——比如他认为高鹗的手定或修订所体现出来的积极意义,是高鹗的创建,而没有意识到高鹗当时是在“摇摆”中偶尔又去恢复原作者文本而已。

蒙古王府本

此本的脂批被作了“整理”。以“双行小字批”和“回前回后批”形式出现的,共计714条(这里头包含有少量的外围人批语或后世批语)。这些双行小字批和回前回后批大多同于戚本;少量多出的“非脂批”,均无署名。另外,还有623条侧批为此本所独有。

第四十一回回前诗署名“立松轩”,此本独有的侧批多半出自立松轩之手。

周汝昌曾在影印蒙府本序言里提出,蒙府一系旧抄本上的独有批语和诗词,应出于佟氏家族人员之手。

第七回秦钟自忖家贫无法结交宝玉,蒙府本有一条独有的批:“此是作者一大发泄处,可知贫富二字限人。总是作者大发泄处,借此以伸多少不乐。”甲戌、戚本在此处的批:“贫富二字中失却多少英雄朋友。”相较还是甲戌、戚本的批语更为明白——身为英雄而虎落平阳者大有人在。但是蒙府此批所表达的炎凉之叹亦有可取。

此本简称蒙府本,1960至1961年间出现于北京琉璃厂中国书店,1961年由北京图书馆重金购藏。据曹寅、曹頫给康熙的密折:曹家有一女嫁与一位蒙古王——这应该是出现蒙府本的前提。

蒙府本是黄绫装面,专用的朱丝阑“石头记”字样中缝抄书纸。原本大约是截止到七十八回的“芙蓉女儿诔”。存七十三回,后人据程甲本抄配第五十七至六十二回、第六十七回以及后四十回,成为一百二十回。卷首有程伟元序也是后加的。此抄本字迹有十种,可能为十人合力抄成。

蒙府本与己卯本、庚辰本也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其文字特点与己卯、庚辰本颇有相似之处。相异的地方明显系后人改动,这些改动多有改糟了的。

蒙府本装帧考究,和戚序本一样象是王府里出来的。内中有“七王爷”字样。它的前八十回大体同于戚本,版式也相近。蒙、戚还有个共同点:二十二回末尾基本系脂砚所补。

1961年周祜昌、周汝昌兄弟得见蒙府本后,两人都有专文写出,祜昌的更为详尽的详论却被某古典文学专刊拒载,直到1998年汝昌出《红楼梦新证》增订本时,才收在附录里。这也许是偶然现象,但不知这是否也意味着蒙本的价值和意义被普遍重视,经历了过长的时间?鄙以为,蒙本与戚本相较的话,没有永璇被迫的改动。

戚序本

即“戚蓼生序本”。大略来说,戚序本是永璇呈给乾隆的那一份抄本,而他(着手下人)抄的是脂砚斋抄评本。抄的目的有二,一是掩藏“敏感”的内容,一是保护借来的脂砚抄评本。

戚序本有“黄绫装面”的王府规格,可排除怡王府(已有“己卯本”)的可能,基本可锁定在仪王永璇身上。即,戚序本是永璇安排人抄下的,而且就是为了应付其父乾隆的检阅而匆忙着人抄成、承奉的。事情是这样的:庚辰春,乾隆偶然在八子永璇家里发现了一册《石头记》,携回宫里去了,事后永璇才回家。永璇是聪明人,当晚就着人匆忙复抄一份来等待父之索检,这就是后来的“戚序本”(抄得太急,有个别句、行的脱漏)。只是如何又从皇宫流传出来,还无从考清。其实真正意义上的那个永璇抄录本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好在乾隆年间德清戚蓼生收藏并为之作序后,桐城张开模藏有一份过录本。此过录本光绪年间为俞明震所得,也是黄绫装面,存上海时报社,曾传闻已于1921年毁于火。1975年冬,上海古籍书店整理旧库,意外发现迷失多年的此过录本半部(前四十回)。白色连史纸抄写,有蛀蚀,封面已无;版框界格系木版水印,版心书名手写;乌丝栏,版框高18.8厘米,宽11.6厘米;序文和目录是浅色丝栏,微黄略带青,字体为乾嘉时期流行的馆阁体,有朱色圈句,色陈暗略紫,据鉴定,约在乾隆后期至嘉庆年间抄成。这半部“戚序本”现藏于上海图书馆。

现在从“有正石印戚本”的上海戚序底本上,还能看到一些修改贴条(“上海戚序底本”只剩前四十回,后四十回的贴条改动则只能通过与戚宁、蒙府的对照进行辨识)。由之重抄了的本子,才去制了版。这样一来,印本相对于底本,字句微有出入;批语有不少移位,如将原来夹批、眉批、侧批俱改成双行小字批、回前总批、回后总评;并都删去原署的年月名号。

如今通常所说“戚序本”,即指上海有正书局老板狄葆贤(平子)据张开模藏“过录本”摄影付诸石印者。除第七十八回“芙蓉诔”后缺回末收尾一小段外,无残短。庚辰本所缺的六十四、六十七两回,十九、八十两回回目,二十二回末等,此本都有。

戚本第六十七回异文很多,比如没有小红;包含吴语“小人”等;柳湘莲被人称作“柳大哥”。第五十六回来自早本,所以也有吴语“小人”。张爱玲指出含文言和吴语(南京话)较多的段落,系来自1754年以前的较早本子。

此本第六十六回写柳湘莲削发出家了。但第一回甄士隐的歌“保不定日后作强梁”句,甲戌本夹批:“柳湘莲一干人。”这是说柳湘莲将来落草做了强盗。张爱玲说:“最早的六十六回一定写柳湘莲只身远走高飞,后回出现,已经做了强盗,有一段‘侠文’。这想必是《风月宝鉴》收入此书的时候改的,避免与宝玉甄士隐的下场犯重。但还是原来的结局出家更感动人,因此又改了回来。”(见《红搂梦魇》之“四详”)

戚序本第二十二回回末一节是它独有的,此回内所含文言成分和吴语较多,是来自很早的早本。戚本和梦稿本一样,所含这种来自庚辰前或甲戌前的早稿的段落比较多。

第二十二回“宝玉因冷遁了柳湘莲……”之语,在戚本里“遁”字处为“淡”字。张爱玲认为这是作者在改柳湘莲消发为僧时改此“遁”字的,“冷遁”由“冷二郎遁入空门”的回目语浓缩而来。

戚本批语较多,几乎都在前四十回。不少为独有,比如第四回前的“请君着眼护官符,把笔悲伤说世途。作者泪痕同我泪,燕山仍旧窦公无”一诗。“有正石印戚序本”石印效果可谓清楚精美,更重要的是,它是最早传印的八十回脂本,突破了延续一百二十年的程高本垄断的局面,首次将一个脂系抄本行显于世,意义非同寻常。鲁迅先生1920年在写《中国小说史略》时第一个予以重视,所引红楼梦原文全用戚本(这是当时他能见到的唯一的脂本)。1948年胡适曾将自己收藏的大字石印戚序本借予周汝昌,周将“甲戌本”(同样是胡适借给他的)以及“庚辰本”(陶心如借给他的庚辰本的“晒蓝”照相本)与之相异的正文和批文,进行了详细的“校清过录”,这个珍贵的资料在1964年周祜昌遭抄家时被掠走,后来竟一直不知下落。大字的“有正书局石印戚序本”另外还有存世者,1973年为出戚序影印本,某位中央领导提供给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就是。但它上面有那领导人批点的字迹不能照印,故用了周汝昌的一部小字石印本。周汝昌和其四哥祜昌是在1956年购得过三套小字戚序本,是大字本剪贴后缩印的。其中的一套,1961年周祜昌在上面过录了新由北京图书馆收进的蒙府本的异文和墨批,1964年在那次抄家中连同胡藏大字本给抄走了。

张开模藏“戚蓼生序本”的过录本,由上海有正书局印行过三次。“大字本”清末宣统三年(1911)石印前四十回,民国元年(1912)石印后四十回。这样,“大字本”共八十回,四回一册,共二十册,十回一卷,共八卷,分两大函装;封面题“国初抄本原本红楼梦”,中缝题“石头记”,卷首有戚蓼生所作石头记序,正文内有双行小字批。这“八十回”里,七十九、八十两回不是曹雪芹原笔,系后人所补。民国九年(1920)有正用“大字本”剪贴缩印了一种“小字本”,于是有大小字本之分。“小字本”又于民国十六年(1927)再版。每半叶九行,行二十字。“小字本”为十二册,每半叶十五行,行三十字。

戚蓼生乃乾隆三十四年三甲第廿三名进士,即他是在曹雪芹去世六年后考取进士的,基本是同时代人,对《红楼梦》十分称赏,他的序全文如下:

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矣,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不区乎左右,一声也二歌,一手也二牍,此万万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于《石头记》一书。嘻!异矣。夫敷华掞藻、立意遣词无一落前人窠臼,此固有目共赏,姑不具论;第观其蕴于心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似谲而正,似则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词,如史家之多曲笔。试一一读而绎之:写闺房则极其雍肃也,而艳冶已满纸矣;状阀阅则极其丰整也,而式微已盈睫矣;写宝玉之淫而痴也,而多情善悟不减历下琅郡;写黛玉之妒而尖也,而笃爱深怜不啻桑娥石女。他如摹绘玉钗金屋,刻画芗泽罗襦,靡靡焉几令读者心荡神怡矣,而欲求其一字一句之粗鄙狠亵,不可得也。盖声止一声,手止一手,而淫佚贞静,悲戚欢愉,不啻双管之齐下也。噫!异矣。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腐迁乎?然吾谓作者有两意,读者当具一心。譬之绘事,石有三面,佳处不过一峰;路看两蹊,幽处不逾一树。必得是意,以读是书,乃能得作者微旨。如捉水月,祗挹清辉;如雨天花,但闻香气。庶得此书弦外音乎!或以未窥全豹为恨,不知盛衰本是回环,万缘无非幻泡,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转语,而万千领悟,便具无数慈航矣。彼沾沾焉刻楮叶以求之者,其与开卷而寤者几希!

此序可以说对《红楼梦》的艺术价值作了很精辟的阐示,立足点很高,在整个红学史上也是很难得的。

“有正戚本”十七、十八两回已分开,说明其祖本是晚于庚辰的,同时呢,分回之处又不同于程高本,说明又早于程高本。正文文字与程高本相较,所异处大都同于脂系。比之其它脂本,又有个别细碎异文。在抄手方面,所书字迹工整,但由于不甚理解文义而写下了不少错讹字。此本批语分夹批、回前批、回后“总评”。后两者惧已补齐。前四十回的眉批为狄葆贤所加,“小字本”后四十回中的眉批为狄葆贤征求他人所加,无甚价值。

有正书局石印戚序本虽然在双行墨笔小字批里保存了部分朱批内容,但为了简练,已将“脂砚斋”名字的一切痕迹删净。

戚宁本

卷首也有戚蓼生之石头记序,现藏南京图书馆,故称戚宁本。此本抄写字迹较复杂,可看出抄手是多人,程度较复杂。但所用纸张几乎是一色的浅黄的软纸(毛太纸),这说明抄写时间一致,是有统一安排的。统一安排而抄手参差,说明不是出于什么王府了,据此就可以断定它是戚序本的完整的过录本。有证据显示它是在咸同年间据戚序本底本抄成。戚宁本在1930年前后曾属昆山于氏,后归满伪内务部长陈群所有。日本投降后陈畏罪自杀,此本才展转归于南京图书馆。

题“石头记”,见每页中缝。存八十回,四回一册,共二十册,十回一卷,共八卷。每半叶九行,行二十字。象戚序本那样,第七十八回也缺“芙蓉诔”之后回末收尾一小段;七十九、八十回也是“非原笔”。蛀痕有无及大小不一。书上有标签“泽存书库藏书 子部 小说家类 平话之属 清曹雪芹撰 石头记 八十回 二十册 抄本”。故此本有时也叫“泽存戚本”。

行款格式与戚本全同,只是无格栏而已;文字几乎与原戚本全同。注意:凡有正付印改过的地方,此本保存原貌。这说明他比“有正石印的戚序本”珍贵一等!

列藏本

书中第三回写黛玉容貌之意象云:“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列藏本两个“喜”字作“泣”,其他抄本皆为“喜”。此联唯列藏本者为正确无缺,是作者原笔。另外的只有梦觉本(甲辰本)较完整,但“泣”成了“喜”。梦觉本的“罥”字为“笼”;己卯本、列藏本则是对的,依然为“罥”。甲戌本作“冒”,似为“罥”的误抄。此处“泣”字和“罥”字,已经体现了列藏本是特绝、珍贵的一个抄本。

张爱玲《红楼梦魇》没提列藏本。可能她在美国断断续续作此书期间(1966-1976),还没有条件见到列藏本的影印本或相关研究资料。个人认为列藏本作为“芹稿过录系列”抄本的最重要本子之一,对深入探索甲戌、庚辰、己卯、戚序等脂本的脂批所蕴含的重要信息,会有很大益处。

正因张爱玲未见到列藏本,所以在其书中只用“一回本”、“白文本”、“近白文本”这几个可能不太准确的概念,而想不到有“芹稿系抄本”。

此“列宁格勒藏本”,由道光十二年(1832)随旧俄宗教使团来华的大学生库尔梁德采夫所得,1962年苏联汉学家里弗京(李福清)于苏联亚洲人民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发现,1964年撰文介紹,始为人所知。列藏本发现地是列宁格勒,列宁格勒虽已又改回它原来的名字圣彼得堡,但历史的看,叫“列宁格勒藏本”应该说是合适的。

此本无书前总书名,大部分回目旁所题书名作《石头记》。原来应该为八十回,三十六冊,每冊二回三回不等。后来缺失第五、六两回一冊,变成七十八回。每半叶八行,行十六、二十、二十四字不等。回目名联句并列书写。第二十二回末至惜春诗谜遂止,而无宝钗之七律詩。第五十回未完止于黛玉谜,缺半叶。第七十五回末“要知端的”后面脱半叶。

批语方面。列藏本的批语极少,全书七十八回只有九十多条批语。批语的分布也很不均勻,只十六回有批語,单第十九回就有批语四十二条。批语有三条为它所独有,其余则跟庚辰本的批语相同。

列藏本有些字句的深雕细啄方面要好于庚辰本,我估计其母本是曹雪芹手稿,而脂批是由庚辰本过录的。体现列藏本是这种珍贵早期脂本的地方有:

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不缺,其中六十四回回目之后,正文之前有一首五言题诗,为別本所无,回末有一联对句,是早期鈔本的面貌;推究题诗的內容,此回应是曹雪芹手笔。六十七回有总评和独出的标题诗。

庚辰本第八十回无回目,列藏本也是如此,第七十九回回目同于庚辰本,內容也是包括八十回在內,文气一貫到底。在庚、戚、蒙诸本七十九、八十的分回处,列本作“……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后加一勾)金桂听了,将脖项一扭……”语气紧紧衔接。庚辰本則在勾处加“欲明后事,且见下回”,将其分开,又在下文开头加“说话”二字,作第八十回始。比较之下,可以看到从原稿本未分回到后来分回的蜕变痕迹。

第三回里对于林黛玉“妙目”的描写。甲戌本被涂改,经仔细辨认,原文应该是“两湾似蹙非蹙眉烟眉,一双似露非露目□□”,或是:“两湾似蹙非蹙眉,一双似虛非虛目”(后被描改为:“两湾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己卯本作:“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笑非笑含露目”;庚辰本作:“两湾半蹙鹅眉,一对多情杏眼”;蒙府、戚序本作:“两湾似蹙非蹙罩烟眉,一双俊目”;舒序本作:“眉湾似蹙而非蹙,目彩欲動而仍留”;杨藏本作:“两湾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梦觉本作:“两湾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梦觉本之“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被广泛采纳,实不妥。“似喜非喜”与下接之赞语“泪光点点”相矛盾,亦非黛玉情态。“含情目”是很直白的话,对不上“罥煙眉”的雅致,且“情”与“烟”对得也不好。列藏本此句独作“两湾似蹙非蹙罥煙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就妥帖之极,当是作者原文。后来那些抄书的都不解其妙,还嫌弃那个“罥”字,自作聪明地给擅自改动对联,这正是“曲高合寡”啊。

综合这三条,列早于庚是基本的定局。

但是,又有庚早于列的迹象:第十七回和第十八回虽然分开,然而后者尚无回目,中有“再听下回分解”一句。

另外,列藏本还包含有晚期版本的成分。比如一些回(第十回的回首,第六十三、六十四、七十二回末)题作“红楼梦”,表明它们是1791年后补抄的。补抄用纸为薄竹纸,在修补装订时,将清高宗《御制诗》第四、五集作为页间衬叶,因《御制诗》第五集刻于1795年,又表明重订、补抄应在1795年以后。书中有四种不同笔迹抄写的。列藏本杂有较多拼配成分。举例如下:

1、第四回杨藏本独有的标题诗,唯列藏本有之。

2、前四回和第十七回、十八回,列藏本竟摇摆在己、庚、杨、舒之间。

3、第十六回末秦钟之死的描写从舒序本。

4、第二十三回和第二十四回从郑藏本。

5、第六十三回刪去芳官改名耶律匈奴和温都里纳情节,与杨藏本、梦觉本相同。

6、第六十七回戚序本、梦觉本与列藏本有共同底本而比列藏本文字为晚。

7、第七十一回,蒙府本、戚序本和列藏本同有混入正文的批语一条:“人非草木,见此数人,焉得不垂涎称妙。”

8、列藏本回目并列书写,与梦觉本相同。

9、列藏本有蒙府本的迹象,又有杨藏本的迹象。

总之列藏本之底本中确有一部分,是由这些版本凑合而成,当中有不少晚期抄本,亦经窜改。

梦觉本(甲辰本)

此本无批语。总目录前有一篇署名梦觉主人的序,由序末的“甲辰岁菊月中浣梦觉主人识”,可知序文作于乾隆甲辰年(1784),故又称甲辰本。原抄本当抄于乾隆四十九年甲辰(1784)之前。梦觉主人是谁?序中没有任何线索可寻,迄今也没有发现什么文字资料。

梦觉本1953年发现于山西,曾藏于山西文物局,后归北京图书馆。

此本八十回,分装八函,每函五册,每册两回。全书以白纸朱丝栏工楷精抄,前数回书法有隶意,正文每面九行,行二十一字。

梦觉主人的序里提到了《红楼梦》书名。此本目录前、每回前后、每页中缝均题“红楼梦”三字。

关于它的批语。全书尚留存少量脂批;但批语中主要是后人写的“非脂批”,是双行小字形式的,计230余条。绝大多数在前四十回,第一回尤多,达88条。后四十回仅见第六十四回一条。无眉批和旁批,第一、二回前有总评,均低正文一格抄写,此本仅有第十九回有梦觉主人回前总评说:“原本评注过多,未免旁杂,反扰正文。今删去,以俟观者凝思入妙,愈显作者之灵机耳。”但却自撰了少量批语。第十九回前的批语仍然很多,第十九回后也并未删削净尽。

此本的过录者也是梦觉主人。他所作的序及所补的二十二回末尾文字,体现了他较好的文字功力。有独出的尾联及绝句,是他所为。此本上诸多改笔也出于梦觉之手。

梦觉本的来源情况比较复杂。但主要是与列、杨、舒关系较密。第六十七回,梦觉本与列本同源。“平儿见凤姐淌着”,列、梦都讹作“平儿见凤姐渗着”。第六十三回,梦、列、杨三本删节了芳官所唱《赏花时》曲子词,都只保留了首二句。再看与舒本的关系:第九回梦、舒有相同底本,如改“塾掌”、“塾长”为“塾师”;再如第十二回,两本皆改“太虚幻境”为“太虚元境”。但是舒序本文字有早于梦觉本的倾向。

梦觉本有着承袭依据于己、庚本的地方。如第十六回末,己卯本都判的话残缺,梦觉本即将其毅然舍去。

此本与蒙、戚有点关系,如第六十四回与蒙、戚相近。

除与庚辰本有关系(有相同异文)以外,此本也有根据戚序本增删改写之处,与庚本无关。

第二十二回庚辰本止于惜春诗谜,附叶里保留宝钗制的谜。梦觉本无惜春诗谜;把宝钗制谜改做黛玉的,打“香”或“更香”,是相对较晚期改的;另替宝钗、宝玉各补一制谜诗(所代补的宝钗制谜,是打“竹夫人”,谜下批:“此宝钗金玉成空”。这与探佚家所谓后三十回宝钗与宝玉结婚一年而亡的情况不符)。随即写贾政佯作不知,夜阑席散,戛然而止。对于梦觉本(甲辰本)的第二十二回回末部分,张爱玲《红楼梦魇》:“甲辰本此回由另人增删戚本回末一节——程甲本根据甲辰本而参看戚本,又恢复了删去的两节——预言宝玉娶宝钗后出家,显然计划续书。此人不是梦觉主人——甲辰本《梦觉主人序》的结论是此书未完而‘有余不尽’,回味无穷。”

似乎与程甲本还有点关系。梦觉本明显具有据程甲本补抄的现象。梦觉本的正文表现为删节、简化,这个特点与程甲本相近。但却比程甲本多出来双行小字批注。

总之,这个情况复杂的版本,大的倾向是趋于列、杨、舒的。

吴世昌认为这个甲辰本是高鹗修改过的前八十回,作序的“梦觉主人”乃是高鹗的化名。

舒序本

即舒元炜序本,杭州人舒元炜在乾隆五十四年(1789)己酉亲笔作的序,故又称己酉本。舒序说筠圃主人“就現在之五十三篇,特加讎校。借邻家之二十七卷,合付抄胥”,故可知此本之原藏主为姚玉栋号筠圃者。他曾与当廉使(当保,先后担任河南按察使和直隶按察使——“廉使”为廉访使的简称)并录过八十卷,然遭故散失二十七卷;复借邻家之本,合付抄胥,因成新本。舒元炜序的落款是“乾隆五十四年岁次屠维作噩且月上浣虎林董园氏舒元炜序并书于金台客舍”,有“元炜”、“董园”印二方,在诸鈔本中,此本是唯一可确定过录年代的本子。但已是一个情况复杂的拼合本。原来曾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吴晓铃收藏,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

题“红楼梦”,但正文属脂批“石头记”系统。此本原为八十回抄本,白文,无批语(这一点与梦觉本、郑藏本一样),总目中存第八十回之目。后来散佚第四十一回以下部份。故现存舒序本共四十回,每五回一冊,共八冊。然从抄写者转手的情況看,其底本为每冊四回。每半叶八行,行二十四字,这一点独与郑藏本相同。

此本包含有曹雪芹初稿的某些痕迹。比如:第九回,舒序本文字同于戚、蒙,而异于己、庚,且明显优于后者。此回結尾,舒序本独异,作“贾瑞遂立意要去调拨薛蟠来报仇(按因秦钟等欺倒了薛蟠的相好金荣),与金荣计议已定。一时散学,各自回家。不知他怎么去调拨薛蟠,且看下回分解。”这与第三十四回宝钗想起其兄“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得天翻地覆”的叙述相符合,似为独存雪芹原文。舒序本第二十二回结尾文字与戚、蒙相同。

总的来看,舒本是与列、杨、梦是一系的。但它又毕竟是个拼合得最厉害的脂本:所存四十回纸张字迹均有不同;其总目与各回之分目不尽相同;有长短不等的增文,盖亦抄写者所为;第十三回异文特多;第十六回结尾、第十七、十八回分回与各本不同。

甚至,舒序本跟己卯本有相同底本。如第三十七回,他本有:“我宁可不要”,己、舒作:“我能可不要”。若干回比较接近庚辰本。比如前五回,与庚辰本有相同底本,各本“自较別个不同”的“较”,在庚、舒那里是“觉”;再如第二十七回,甲戌:“得了玉的宜似的。”蒙、戚:“得了玉的益似的。”列藏:“得了玉的济是的。”梦觉:“得了玉的便宜是的。”庚、舒:“得了玉的依似的。”

这还不算完。第一回太虛幻境牌坊对联“假作真時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被抄手改为“色色空空地,真真假假天”,似有程、高人等的影子。

郑藏本

又叫郑振铎藏本,郑振铎原藏,故名。现藏于国家图书馆分馆。

内文题“《石头记》××回”,而书口却作《红楼梦》。仅残存第二十三与二十四两回,凡三十一页,装订为一册。每半叶八行,行二十四字。版框高二十一点四厘米,宽十二点七厘米。

此本无批语,正文属脂本系统,与列藏本、舒藏本关系密切。

两回的结尾均与各本异。二十三回听曲文一段,比它本少270多字,与回目失去关系。二十四回末无小红家世情况介绍一段,“梦见贾芸”描写也大为简略。

人名有特异处。如贾芸作贾义;秋纹作秋雯;贾芹之母周氏,此本作袁氏。

卞藏本

是最新发现的一个《红楼梦》早期手抄本。2006年6 月14日由上海敬华拍卖公司拍出,因由深圳收藏家卞亦文先生购得,因而被称为“卞藏本”。卞藏本卷首有题记称此书“于民国廿五年”得自沪市地摊,后经重装订成四册,落款是“民国卅七年初夏眉盦识于沪寓”,加盖“文介私印”朱文章,题记右下角盖“上元刘氏图书之印”白文章。“上元”即是南京。已经有学者根据图章索迹,通过《上元刘氏家谱》考证出写此题记的“眉盦”即藏书家刘文俨的胞弟刘文介。

卞藏本存前十回正文和三十三至八十回回目。

通过对每一本中都有,甚至蔓延几页的“小黄斑”现象的分析;通过对个别“简化字”现象的分析(例如,有人说卞藏本中的“机”字是现行简化字,但唐代文献中有这样的写法);还有通过用高倍放大镜看纸张吃墨的程度——古书鉴定专家们认定卞藏本是道光之前的抄本。另外,仅从抄写样式来说,卞藏本同嘉庆年间的宝兴堂本相似,宝兴堂本的“宁”字与卞本相同,而宝兴堂本上注明了是嘉庆年抄就的,也能说明卞本应该不会是道光以后的。如果是作旧的假古本,会显得生硬,但卞藏本却自然流畅。在抄写字体风格上与甲戌本相近。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本子的确是脂本。红楼梦的其他脂本都是上世纪50年代初期或之前发现的,已有五十多年间没有新的脂本出现,即便忽略掉文革的混乱,那从文革结束到现在也有三十年了。而卞藏本出现的意义在于,从事实上证明了还可能有其他的脂本存世。

卞藏本无论正文还是回目都与他本存有很多差异,独与列藏本、杨藏本关系切近。比如正文中对林黛玉眼睛的描写,和己卯本、庚辰本都不同,估计它的底本的来源可能是曹雪芹的手稿,而不是脂砚的钞评本。

靖藏本

所谓靖本,即“靖应鵾藏本”的简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南京有一个读者,用钢笔抄了一些批语,寄给北京的几位红学家。这些批语与甲戌本等其它本子的批语大部分相同,但也有一些特殊的批语,颇能“解决问题”。等到大家索要原本时,此原本却“迷失”了。

“靖本”四十一回有一条批语“他日瓜州渡口劝惩不哀哉屈从红颜固能不枯骨□□□(□据说为虫蛀去)”。周汝昌先生校读为:“他日瓜州渡口,各示劝惩,戏颜固不能不屈从枯骨,岂不哀哉!”从此批的文才蕴藉上,我觉得可定为脂砚之批。靖本无疑属脂本系列。

张爱玲说:“靖本也是四回一册,格式、字数、行数、装订方式同甲戌本,八十回缺两回多,有三十五回无批,仿佛也是拼凑成的本子。”

她根据此本第十三回的回前总批独有的“西帆”楼——由天香楼改做西帆搂——推断靖本此回是第一个有回前总批的删后本。

以上十三个红楼梦古抄本并非都带有脂批,不带脂批的系列我觉得就是源于曹雪芹手稿,而不是脂砚抄批稿。

脂砚在誊抄的过程当中,总是情不自禁地随时加入朱批。但这不等于说现存各抄本所有批语都是脂砚所下。从脂砚的笔路和情思上,并不难辨认哪些是她的批语。我觉得“畸笏”、“立松轩”不是“脂砚”,而是另外两个人;而“松斋”和“梅溪”则是脂砚的别署。

关于后三十回的草稿的曾经存在,周汝昌先生已经在《脂砚痕清云未散红楼影切梦犹香》里做了最充分的说明。此文文辞美,申说翔,但我怀疑登在2006年版《红楼梦——八十回石头记》里作为“代跋”的这篇文,被人在周先生不知情的情况下狗尾续貂地擅自加上了三页半的文字,用片面的阶级斗争观念,大大冤屈了贾母、凤姐、宝玉等对鸳鸯的真感情。

既然原著者把“后三十回”也写出来了(写到一百零八回结束),那么现存“芹稿系列”的这些抄本为何都没有?这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唯一的解释是“后三十回”成稿很晚,或者作者一直都没有修改到他期望的哪怕故事情节大端能前后衔接天成的境地,从而一直没有外传出来。

我注意到,关于《红楼梦》书稿修改和其抄本流变各阶段的重要节点大致如下:

1754年甲戌 脂砚录评出“甲戌本”

1756年丙子 “另起炉灶”所成的录评本,在“五月初七日”录评到了七十五回。是为“丙子本”。“丙子本”就是己卯本的一个未完成状态,并无专门抄下的本子在,脂砚斋是在“丙子本”的基础上进一步整理成的己卯本。那么“丙子本”大略就相当于张爱玲所说的诗联期的脂本。这就是我对“丙子本”的看法。

1759年己卯 是年秋曹雪芹南下找尹继善。“冬月”,怡王弘晓借得脂砚的另一部新的录评本,抄下了“己卯本”。

1760年庚辰 脂砚将弘晓所归还的“脂砚录评稿”进一步录评,得到截止到七十八回的庚辰本。要知道“乾隆入永璇府”发现《石头记》是在是年春,庚辰本是受了此事干扰和影响了的。

1764年癸未(公历2 月1号时还不是甲申)曹雪芹去世。其时曹的手稿可能就散佚了,但肯定没有完全销毁于世间。不然列、舒、杨、梦、郑、卞各本上的优秀异文无从解释。

1767年丁亥 立松轩加评注于甲戌本。此年春“畸笏叟”也在甲戌本上写下过朱批。

极有可能的是,曹雪芹生前的时候原稿就从没借出过,他要将其留在身边随时续写和增删。另外,初稿后虽然陆续增删了二三十年,却仍然保留了初稿的大半(单就前八十回而言也是保留了大半)。

其初稿,再加他亲手增写的手稿,在他身前身后其实也还都有机会被抄录出去,与脂砚斋的录评本堪称“双璧”。——我的“二元论”由此而生。那么古抄本中,列、舒、杨、梦、郑、卞为一系,共同的抄录源头为曹雪芹手稿;甲、己、庚、戚、蒙、靖是另一系,即脂本。

说到《红楼梦》的版本不能不提胡适,至少要历史地看待他对《红楼梦》的评价言论。1921年,围绕《红楼梦》作者问题,胡适发表了《红楼梦考证》一文;1927年夏天,他在上海购得乾隆甲戌抄本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后,经过半年的研究,于次年2 月发表了《考证的新材料》一文;1932年他展转借阅了徐(星署)藏“庚辰本”后,发表了《跋乾隆庚辰本钞本》;到1961年(即他离世的前一年)发表了《跋影印本》。从这些文章我们可以看到,胡适当年是因为把程乙本当成是曹雪芹的原笔,才影响了他对《红楼梦》的评价,说什么曹雪芹比不上吴敬梓、韩子云、刘铁云等。但日后他对真本《红楼梦》(即《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钞本)还是很重视的,对曹雪芹评价极高,不然他怎么会花“三十年时间”考“红”呢?可见,对于脂批《石头记》文学价值的评价,胡适和周汝昌并无二致。

那么在现有版本条件下,如何提供给大众阅读一个最理想的《红楼梦》版本呢?相对来说周汝昌(包括他的四哥周祜昌,也包括他的两个女儿)积五六十年的努力而最终于2004年5月出版的《石头记汇真》在这方面做了最坚实的基础性工作。它的直接结果就是2006年12月由周汝昌先生汇校的《红楼梦——八十回石头记》的出版。遗憾的是在这部书里,我发现至少在上册封二的“作者简介”和下册后边周汝昌先生的代跋文章里,有编辑或其他什么人妄自掺杂进来的内容。一是“作者简介”里说曹雪芹“字梦阮”,周先生早有专文不同意曹雪芹字“梦阮”的说法(《曹雪芹小传》P217-218“雪芹字号问题”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怎么可能愿意让“字梦阮”的字样出现在雪芹简介里?一是关于那“三页半”的事,上文已述及,这里不再重复。再细看所辑校的小说正文,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主要是对一些古僻字未免有点胶柱鼓瑟了,好象缺乏对古人“异体字”现象的通融的理解,不知“责任”在周还是在“编书人等”。

再回来说《汇真》。周氏兄弟此著在时间和时机上的不可避免的遗憾,就象周汝昌先生自己所说,在于对己卯本和“北师大本”的参校上。《汇真》出版时,己卯本的忠实的影印本还没有面世;《汇真》也没赶上“北师大本”的发现与影印。

那么我对己卯本的看法,好象比周先生还要积极,我总觉得它在某些特定细节上是庚辰本所比不了的。估计陶心如在抄写(含有汇校的成分)“北师大本”时,已经充分参校了他所收藏的己卯本之大部分的异文。

抛开是否真是“古抄本”不讲,“北师大本”实在是一个质量很高的本子,抄主陶心如作的一些微妙处的甄别和修改,反映了他杰出的识见和文学鉴别力,他在校对中确能相对比较逼近曹雪芹原笔的精神和韵致。

柳长松

作于2008年2月18日;

2020年末有增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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