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梅雨漫过青瓦时,
乌梅正在竹箩里褪去水色。
半黄的青梅挤满四十五层烘笼,
松柴烟霭从炉膛游出,
钻进果肉的肌理 。
三日三夜的熏燎里,
青涩褪成玄黑,
酸汁凝作皱缩的柔情——
原来最深的救赎,必经烟与火的拷问。
《三国志 》的烽烟中飘着梅子的暗香。曹操扬鞭遥指虚构的梅林,
十万将士齿颊生津,
干渴的喉管涌起潮声 ;
许昌亭台的青梅酒浮着琥珀光,
刘玄德筷箸坠地的脆响里,
英雄肝胆在酸涩中淬出寒芒 。
而真正让乌梅跃入药典的,
是朱元璋染疫的兵马。
当溃烂的士卒嚼食落果竟愈疾,
熏黑的梅子从此成了行军的秘囊 。
老药工最懂这酸涩的禅机。
取九蒸九晒的乌梅配黄连花椒,
便是《伤寒论 》乌梅丸的君臣之道——
酸温的梅肉囚住乱窜的蛔虫,
苦辛的连椒温散腹中寒冰,
更有人参当归将耗损的元气轻轻捧起 。这般刚柔相济,
恰似江南雨季的脾性:
烟雨缠绵处,自有铿锵骨。
伏天最念信远斋的冰镇酸梅汤。
乌梅与山楂在砂锅里翻涌,
佐以甘草陈皮,
最后撒入金桂。
仰颈饮尽的刹那,
酸激舌底如春雷破土,
甘润喉头似山涧奔流 。
恍惚见采梅人攀越唐时的古枝,
皎然禅师笔尖坠落的墨点,
正化作长兴百年老桩上的新苔 。
今抚药屉里乌亮的梅骸,
皱缩的纹路如大地龟裂的版图。
忽懂《本草衍义 》所载“酸属木,
能泄肾水”——
这人间至酸之物,
原是替众生饮尽生命的涩。
烟笼青珠玄骨透,半盏梅酽定风波。

#创作挑战赛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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