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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风骨
当代作家
2025-06-22 06:09:17
 #2025新星计划1期#(散文) 风骨
 作者:常涛

文人向来是有些脾气的。这脾气,有时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固执己见,或是故作清高;然而在他们自己,却以为是"风骨"二字。风骨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分明地存在着,如同空气里的尘埃,在阳光下显出形状来。
 
古时的文人,风骨尤为显著。屈原披发行吟江畔,面对渔父"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的劝诫,以"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明志,最终怀石投江,让《离骚》的悲愤化作永恒的精神丰碑;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解印辞官时一句"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毅然回归田园,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淡中,守住了文人的精神净土;李白醉卧长安酒肆,面对权贵的召唤,高吟"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以狂放不羁的姿态,将自由与尊严镌刻进大唐的诗卷。他们宁折不弯,宁死不屈,宁穷不辱。这般风骨,在今日看来,或许有些迂阔,有些不合时宜。然而,正是这种不合时宜,才显出他们的可贵来。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这清醒与清白,便是风骨的最高境界了。
 
宋代的苏轼一生宦海沉浮,"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却在困境中写出"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明代于谦巡抚山西、河南十九年,回京述职时不带一物,以"清风两袖朝天去"回应同僚"带些土特产疏通关系"的劝告,最终在夺门之变中以"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决绝赴死;清代顾炎武为著《天下郡国利病书》,跋涉山川,"频年足迹所至,无三月之淹",即便面对权贵招揽,仍坚守"行己有耻,博学于文"的治学之道。这些文人用生命诠释着风骨的多重维度,在顺境中保持清醒,在逆境中坚守底线。
 
而今之文人,风骨却日渐消磨。有的为五斗米折腰,有的为虚名浮利奔走,有的甚至出卖灵魂,换取一时之荣华。他们的文字,看似华丽,实则空洞;看似深刻,实则肤浅。风骨之于他们,不过是一种装饰,一种可以随时丢弃的累赘。偶有坚持者,反被视为异类,遭到嘲笑与排挤。这世道,竟至于此。但也有学者如陈寅恪,在动荡年代坚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双目失明仍笔耕不辍,以《柳如是别传》为明清易代之际的文人风骨立传;作家路遥深入陕北农村,在艰苦环境中创作《平凡的世界》,用六年时光打磨出一部充满泥土气息的史诗,拒绝任何形式的文学投机。他们如暗夜里的星火,倔强地闪烁着。
 
我曾见过一位老教授,白发苍颜,衣着朴素,住在城郊一间小屋里。他拒绝了许多高薪聘请,宁愿守着几架子旧书,写些无人问津的文章。有人笑他傻,有人叹他痴,他却只是淡淡一笑:"人各有志。"这"志"字,便是风骨的另一种说法罢。他不随波逐流,不趋炎附势,只是安静地守着自己的精神家园。这样的文人,如今已是凤毛麟角了。
 
风骨与节气相关。文天祥在《正气歌》中写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这正气,便是风骨的源头。范仲淹贬谪邓州时,仍心系天下,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句;林则徐虎门销烟后被贬伊犁,却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担当,在边疆兴修水利。他们的文字与行动,皆因胸中浩然之气而生,让风骨有了沉甸甸的分量。而今许多文字之所以软弱无力,正是因为缺少了这种风骨。它们或是迎合时势,或是讨好读者,或是追逐热点,唯独缺少了那种源自内心的、不可动摇的坚持。
 
风骨又与独立思考相连。明代李贽批判程朱理学,提出"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的惊世之论,虽遭牢狱之灾仍不改其志;清代龚自珍面对万马齐喑的社会,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呐喊,撕开封建思想的桎梏。他们敢于突破时代的局限,在思想的荒野中开辟新径。反观当下,某些文人在流量浪潮中迷失,为迎合算法炮制快餐文字,在热点漩涡里人云亦云,轻易放弃了独立思考的权利,让文字沦为喧嚣时代的注脚。
 
当然,风骨不等于固执,更不等于偏执。真正的风骨是建立在对真理的追求和对良知的坚守之上的。它需要智慧来辨别是非,需要勇气来坚持正义,需要胸怀来包容异己。明代思想家王夫之在抗清失败后隐居湘西,既批判宋明理学的空疏,又继承其哲学精髓,在《船山遗书》中构建起独特的思想体系;近代学者梁漱溟在新中国成立后,面对"中国问题的内涵虽包含有政治问题、经济问题,而实则是文化问题"的争议观点,既坚持学术立场,又积极参与社会讨论,展现出风骨中理性与包容的一面。没有这些,风骨就可能沦为一种傲慢与偏见。
 
文人若无风骨,便如同树木无根,建筑无基,终将倾倒。风骨是文人的脊梁,支撑着他们在纷繁世事中保持直立;风骨是文人的灯塔,指引着他们在迷茫黑暗中找到方向。一个时代文人的风骨如何,往往能反映出这个时代的精神高度。魏晋风骨催生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与"建安七子"的慷慨悲歌,造就了文学自觉的时代;唐宋八大家以"文以载道"的担当革新文风,推动了文化的繁荣。风骨的传承,本质上是文明火种的传递。
 
天色向晚,暮色四合。远处的山峦渐渐隐入黑暗,唯有山顶还残留着一抹夕阳的余晖。这余晖虽弱,却能穿透云层,照亮一方天空。文人的风骨,不也正如此么?在这个物质至上、功利主义盛行的时代,真正的风骨或许微弱,却从未断绝。它依然在那里,等待着被发现,被传承,被发扬光大。当我们翻开历史长卷,屈原的《离骚》、陶潜的田园诗、李白的狂歌、文天祥的正气歌……这些闪耀着风骨光芒的文字,早已超越时代,成为中华民族精神长河中永不熄灭的灯塔。风骨不死,文人永存,文明的薪火,亦将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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