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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的青葱
张淑清
2024-09-05 15:21:41

   大地辽阔,植物肆意生长,没有约束和拦挡。牲口们很随意,低下头啃一下花花草草,玉米谷子,也不介意。阳光一照,风一吹,雨一落,又蓬勃向上了。青葱表现的尤为自信,它知道驴,马,羊不爱搭理自己。除了辛辣,还有倔强的个性。人不一样,村子里的人,喜欢青葱。把青葱当兄弟姐妹看待,一来,青葱可以填填肚子,生吃;二来,农家烧菜,煲汤包菜饺子,青葱是必不可少的调料。我对青葱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愫,不远不近,不好不坏,却离不开打不散。算不上深爱,在某些时候它又给我的生活添一笔色彩。
   东北地区的乡野大地,田间堤坝都活跃着一片一片,一洼一洼,一垄一垄绿油油的青葱。不占大田面积,沟里,垄边,挖一个坑,就能给青葱安个家。青葱原产地在西伯利亚,《本草纲目》上记载青葱的汁液散游血、止血止痛、治头痛耳聋、消痔漏、解众药毒,祛风发汗、去痰利尿等功效。不仅可以食用,还具备药用价值。唐朝王昌龄有诗词“青葱林间岭,隐见淮海徼”。而宋代袁说友笔下的“青葱”更接地气:“黄州狭港半江空,白饭青葱酒一钟。莫厌路贫愁欲绝,稍还瓮牖旧家风”。古往今来,青葱和大地,村庄,房舍,树木,河流紧挨着,朴实地行走在民间,活在一首首唐诗宋词中。
   父亲任何时候,都要留一点地,撒一些葱籽。葱朴实,不娇气。不是太干旱,就齐刷刷钻出地面。辽南这块儿,黄土层比较多,沙质土也不少。黄土耐旱,沙质土兜不住水分。栽红薯和青葱还行,村子里的人家,无一例外,房前屋后栽几行青葱,不允许地荒着。山里人没那么多讲究,青葱随处皆是。路过的,想吃,蹲下来拔一棵,撸吧撸吧,咔嚓咔嚓嚼。谁也不会生气,驱赶。我一放假,就挎着篮子,腋窝夹柄月牙镰,到大地割草喂羊。家里养着两只山羊,一只公的,一只母的。一对小夫妻,平时很恩爱,形影不离。指着它俩生儿育女,支撑我们家的花销。父亲吩咐割草,要玉米地里的草,嫩,割草尖,不准连根拔起。去割草时,揣一个玉米面蒸的窝窝头,那天也能吃上白面玉米面掺和做得馒头。兴致勃勃地到了地头,遇到绿意盎然的青葱,先坐下来,掏出干粮,一口青葱,一口干粮。吃得津津有味,听着一树树的鸟鸣,闻着一地地的花香,看着蓝天,白云朵朵。惬意,浪漫。吃饱了,在地边的溪头,喝一肚子清洌洌的水,再去割草。那会子贪玩,割草也找个伴儿。
   二叔家小翠,鬼精鬼精的,小我一岁,心眼子太多。我俩去割草,一开始在一块地里。割着割着,小翠说,分头割。不然,一时半会割不满筐。我说,好。小翠挎着筐,拐到另一块玉米地。老半天过去了,我的筐也满了。日头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玉米田,风呼啦啦刮得玉,米棵沙沙沙响。突然,一只老鼠,窜出来,趟过我脚背,向玉米地深处狂奔。我吓得妈呀一声,急忙喊小翠小翠,没人回答。村庄很静,靠近玉米地的土路,也没个声响。偶尔有一辆自行车,抑或马车牛车,咣当咣当走过。何来小翠的影子?我哭够了,挎着草筐跌跌撞撞出了玉米地,来到阳光刺眼的土路,才松了一口气。回家经过二叔门前,小翠居然和二叔二婶坐在院子里枣树下吃午饭。我扔下镰刀和草筐,气呼呼地跑进去,质问小翠,干嘛一个人跑回来,把我落玉米地?小翠一脸委屈地说,清清,你误会我了,我以为你先回家了。我喊你了,你没听到吗?
   我无言以对,二叔和二婶看看我,看看小翠,竟然哈哈笑起来。他们桌子上的一把毛葱,清脆清脆的,一碗大豆酱放中间,还有一盆白花花的馒头。小翠一个劲往嘴里塞,二叔连让也没让我,我又生气又馋,狠狠咽口水,怒不可遏的说,小翠,以后我再也不找你玩了!挎起筐头也不回朝家里走。
   我把一筐草摔在风门口,烟囱大烟小烟一咕嘟冒,母亲弯着腰,在锅灶上插玉米饸烙,韭菜打得卤子,锅台摆着一铁捞子黄面饼子,我说,一天到晚吃饸烙,就不能吃馒头!小翠家每次都吃馒头。母亲也不抬头,说,你二叔是瓦匠,手艺人。盖房子,垒厦子,大伙全请他。工钱也不低,你爸啥也不会,就一身力气,上哪弄钱买麦子粉,给你蒸馒头?父亲从后门进来,手里掐着一捧大葱,也不搭话。伸手抓起一只大饼子,就着大葱,吧唧吧唧吃。我也不说了,实在饿得慌,啥也不想了,和父亲一样,一口饼子,一口大葱。吃起来不香吗?事实上,只要有葱,有干粮,填饱肚子,我那个年龄要求不高,至于白面馒头,初一十五的吃一次,已经很奢侈了。
   我是在乡里一所普通中学,读的初中、高中。九十年代初,南河屯人的日子,渐渐峰回路转地好起来了。父亲和母亲包了生产队的几亩地,圈了一座葡萄园、一座苹果园。起五更爬半夜,在院子里干活。院子里少不了种几垄青葱,我家的收入开始丰厚,细米白面司空见惯。到院子里忙活,带上几只大馒头、井水,累了、饿了,坐在葱地,细嚼慢咽吃着馒头大葱。二叔那年骑摩托车,出了事故,左腿瘸了,走路一拐一拐的,像唐老鸭。重体力活拿不起来了,生活水准一落千丈,白面不怎么吃了。父亲见他们可怜,请二婶来我们园子搭下手,喷药,锄草,松果盘,摘苹果,剪葡萄。每天给一点工钱,接济一下。二叔总说,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花无百日红。怎么说呢?二叔也好,父亲也罢,父辈们不正是大地之上,一棵棵朴实的青葱吗?一粒种子,落在何处,都会悄悄长出一株青绿的毛葱。活得自然,踏实。不屈不挠,生而为人,尊严而个性地活着。
   村子在,有人的地方,就有烟火。有烟火的地方,就有那么一片青葱。默默地、含蓄的,站在房子、院子周围,成为一种岁月,一道风景,一份情愫。村庄里的人和动物,草木,不曾排斥和拒绝青葱的存在。青葱在很多时候,活成大地的诗行。“黄州狭港半江空,白饭青葱酒一钟。莫厌路贫愁欲绝,稍还瓮牖旧家风”,青葱入诗,很接地气,很烟火味。读来令人有强烈的代入感,面前立着一排排墨绿墨绿的青葱,将一幅美丽的、和谐的田园风光呈现出来。对青葱不得不想起一个词:不离不弃。无论碗里盛着月亮抑或星辰,干瘪还是丰满,每顿饭少不了青葱的陪衬。或蘸大豆酱生吃,或切碎蒸鸡蛋焖子,包饺子,面食,菜肴中,青葱是永远不缺席的调味品。
   我做了人妻人媳人母后,仍改不了吃青葱的习惯。下地插秧,挖野菜,割玉米,起土豆,只要紧挨着大地,有葱的地块,坐那儿拔起一棵青葱,就吃。青葱是属于大地的,没人拦阻你吃葱。我也在田间地头栽一部分葱,过了一个冬天,开春那会儿吃发芽葱。饭口上,大鱼大肉不是稀罕了。洗一把青葱,卷干豆腐皮,蘸酱,能撑破肚皮。
   父母始终种几垄青葱,我和弟从小城回来探望双亲,父亲拾掇两捆青葱,一人一捆,带回城吃。村子的经济飞速发展,和城市逐步接轨。青葱的身价在大中小城市也是一路铿锵玫瑰,再热闹丰盛的酒席,青葱必不可少。人们对青葱的爱,有增无减。包菜包,青葱点缀。山珍海味吃腻了,来一把青葱蘸酱,解解油腻。也开胃,有食欲。我是自由撰稿人,有时为赶一篇文章,熬夜熬出熊猫眼,来不及烧菜,洗几棵青葱,让附近馒头铺送几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青葱当菜,就着馒头,打发一顿,也顶饿。
   昨天父亲出院,送父亲回老家。进了院子,院坝上一片青葱,笔直地伫立着。我来不及换衣服,蹲下来,拔一棵,搓一搓泥土,就吃。母亲扎着围裙,迎出来,手里晃着一只馒头,嗔怪我,也不洗洗,葱这会子辣,就馒头吃啊!不然,又要胃疼了。我笑嘻嘻地接过馒头,热乎乎的馒头,带着母亲的温度。一口馒头一口葱,越嚼越香,越回味越幸福。在父母亲跟前,半生已过的我们,依旧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如果世间有良丹妙药,可以延缓人的生命,我一定寻来,给父母服下,希望他们多活几十年,陪一陪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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