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掠过麦田的瞬间,满目金黄的麦浪与枝头低垂的杏子便结成了季节的盟约。这种名为"麦黄杏"的果实,总在布谷鸟的啼鸣声中悄然染上琥珀色,像一盏盏小灯笼挂在青砖黛瓦的村舍旁,将中原大地的五月浸染成流淌着蜜汁的油画。
老宅东南角的杏树是祖父年轻时栽下的,盘虬的枝干上布满岁月皲裂的纹路。每年芒种前后,青杏便在蝉鸣里褪去酸涩,果皮透出阳光沉淀的暖色。记得幼时总在麦垛堆成小山时,踩着竹梯攀上枝桠,指甲缝里嵌着麦芒的农人们仰头笑骂:"小猢狲仔细摔着!"可那颤巍巍的枝条上,黄澄澄的果实仿佛涂着蜜糖,引得我们冒险也要摘得满怀。熟透的杏子坠入草窠时,会发出"扑簌"的轻响,如同大地母亲在麦收时节特意安排的休止符。
村东李老汉的杏园是孩子们的禁地。这个被唤作"牛蛋眼"的老汉,总把竹筐擦得锃亮,天不亮就挑着扁担赶集。有年暴雨夜,守园的老汉却举着油纸伞,将我们这群偷杏落水的泥猴挨个拎回家。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拍在我们沾满青草汁的裤腿上,嘴里骂着"败家玩意儿",转身却往我们衣兜塞满熟透的软杏。那些杏肉在齿间化开的甜,混着麦场新碾的谷香,成了记忆里最浓烈的初夏味道。
如今的杏树下再不见嬉闹的孩童,割麦机的轰鸣替代了镰刀与磨石的私语。超市货架上贴着有机标签的杏子光鲜饱满,却再难寻得枝头现摘的野趣。前日返乡,见李老汉独坐树荫,脚下散落着无人拾捡的果实。他浑浊的眸子倒映着空荡的枝桠,如同守望最后麦田的稻草人。当我将镜头对准满地零落的金黄,老人突然拽过枝条,硬塞给我满袋温热的杏子,那力道仿佛要把他守护半生的时光都赠予归人。
暮色四合时,割麦机的钢铁臂膀仍在田间挥舞。我嚼着略带酸涩的杏肉,忽然懂得这古老的果树为何总与麦田同熟——它们都是土地写给光阴的情书,用金黄的笔触记录着播种与收获、离别与重逢。当最后一缕夕阳掠过树梢,我看见杏核在泥土里悄然孕育着新的年轮,就像中原大地上永不褪色的乡愁,在机械文明的褶皱里倔强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