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讲台的最后一课
秋风裹挟着山核桃的涩香灌进教室,张桂芬握着半截粉笔的手微微发抖。黑板上歪歪扭扭的 “最后一课” 四个字,被透过破窗纸的阳光照得发白,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
二十三个孩子坐在用木板和石块拼凑的课桌前,脊背挺得比后山的松树还直。九岁的秀秀攥着豁口的课本,指甲缝里还沾着今早挖野菜时的泥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讲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往常总爱交头接耳的大柱,此刻把脑袋埋在臂弯里,肩膀一下下轻轻耸动。
“同学们,打开课本第三十二页。” 张桂芬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她努力让语调保持平稳,“今天咱们再讲讲《少年闰土》……” 粉笔在黑板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突然想起七年前初到这个叫青石崖的村子,也是这样的深秋,满脚泥泞推开这间教室的门。
窗外的老柿子树沙沙作响,不知何时聚集了十几个外班的孩子。他们踮着脚扒着窗沿,鼻尖在玻璃上蹭出模糊的雾气。张桂芬的讲解顿了顿,看见二丫怀里还抱着比她小两岁的弟弟,用树枝在泥地上认真写着拼音。她喉咙发紧,招手让孩子们都进来,破旧的教室里顿时挤满了晃动的小脑袋。
夕阳把教室染成蜂蜜色时,下课铃突兀地响起。张桂芬合上磨破边角的教案本,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老师……” 班长铁柱突然站起来,他的解放鞋上沾满黄泥巴,裤腿卷得一高一低。二十三个孩子齐刷刷起身,动作整齐得像受过训练的士兵。
前排的石头红着眼眶,从课桌肚里掏出个布包。粗糙的蓝印花布上,歪歪扭扭绣着 “张老师” 三个字。孩子们排着队走上前,把带着体温的 “礼物” 轻轻放在讲台上 —— 沾着露水的野菊花,用草绳捆着的烤红薯,还有二十三个带着泥土的鹅卵石,拼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 “谢” 字。
张桂芬的手指抚过还带着碎石棱角的 “谢” 字,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石头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发高烧,是秀秀翻了两座山采来草药;想起大柱偷偷在她窗台上放的烤玉米;想起每个清晨,孩子们从十里八乡赶来时,书包上晃动的狗尾巴草。
暮色漫过山脊时,张桂芬背着孩子们塞的满满一布兜山货,踏上了下山的路。回头望去,教室的灯光像颗温暖的星星,二十三个小身影挤在窗口,挥动着褪色的红领巾,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