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哨子面”
● 樊建毅
渭河畔的风掠过麦梢时,村口老槐树下便飘起悠长的哨音。那不是牧童的柳笛,是乡亲们吸溜臊子面时,唇齿间迸出的欢歌——面汤裹着空气钻过喉头,哨声便打着旋儿落在青瓷碗沿,惊得油花直颤。奶奶说这叫“哨子面”,话音未落,灶上的铁勺已在锅沿敲出梆子调:“哨子菜,菜中王,黄花木耳豆腐汤!”
哨子面的酸辣是刻在户县人骨血里的。奶奶燣臊子必用大王镇史家老陈醋,坛口红布一揭,酸味直冲天灵盖。肥三瘦七的肋条肉切骰子丁,在铁锅里炒得金黄冒油,姜末葱花往热油里一跳,辣香便和着陈醋的酸冲上房梁。烩汤时候定要下黄花木耳,奶奶说这是“金耳银芽”,非得用秦岭北麓的野山菌才够鲜。豆腐丁得炸成蜂窝状,吸饱了红汤,咬一口能滋出琥珀色的汁。
面要“三光”面——手光、盆光、面光。母亲揉面时总绾着蓝布头巾,面团在她掌心里翻跟斗,渐渐泛出绸缎般的光。我幼时常蹲在灶前看奶奶擀面,她胳膊上的银镯子叮当响,面皮在杖下沙沙地唱,薄得能透见窗外的日头。“这是给面条安魂哩!”她把面片叠成云朵,刀起刀落间,案板上便飘起细雪。
红白喜事才是哨子面最风光的时刻。学校南门口买沙果的奶奶给孙子结婚时,杀了喂了一年的土猪,她家的院坝支起五口大帆锅,以前过事都是擀面,自从有了压面机就换成二三个青壮汉子帮忙压面。女人们系着红围裙切臊子燣肉,哨子菜、黄花木耳在竹匾里堆成小山。大厨总掌着臊子汤的盐口,铁勺在汤锅里画着太极:“喜事汤要甜三分,丧事汤得酸透心。”新媳妇进门头碗面,汤里要卧荷包蛋;白事那顿面,非得辣出满头汗才压得住悲。
最难忘小时候每到正月初三待客,奶奶让烧大帆锅,把汤锅吊在堂屋炉子上。面汤咕嘟着,蒸汽蒙糊了窗花,七大姑八大姨围着锅坐成一圈。二爸三爸吸面吸得响,哨音拐着弯儿逗哭堂妹;母亲把炸豆腐丁挑给奶奶,说“您牙口不好,这个酥软”;我捧着碗学大人摆汤,面没涮进嘴,倒让红汤溅成了门神的脸。奶奶笑着掏帕子给我擦脸:“慢些摆,面汤里有光阴呢,得一口一口品。”
奶奶八十五大寿,母亲凌晨三点就支起面案。她揉面的背影和奶奶重叠在一起,银镯子碰着陶盆叮当响。廊下摆开三张方桌,大老碗里红汤浮着月牙白的面条。奶奶喊:“趁热吃!”满院吸溜声此起彼伏,像支祝寿的哨子曲。母亲忽然指着碗底说:“看,黄花排成了寿字。”真是哨子面也懂人心。
如今很多地方都买户县哨子面,黄花咬起来像橡皮。面似乎也不劲道。奶奶笑出眼泪:“瓜娃,好臊子要听见肉丁和铁锅说悄悄话的!”家里案板上躺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阳光穿过窗棂,在面团上烙出老屋的花格影。
近一两年奶奶因“帕金森病”手抖得厉害,看到日益消瘦的奶奶心理莫名的难受,每次看到奶奶眼角莫名的疼。我很怀念在奶奶站在厨房围裙兜着风,手里铁勺指向小锅燣肉。现在,我也很难看到锅台上一排青花碗,很难吃到碗里盛着打旋儿的红汤,很少听到吸面时从汤底钻出来的哨音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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