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短发少女
现在。你说你要把头发剪短一些
我终于明白这暗示的意义
秋天的落叶，从蓝色的幕布下
簌簌响动。我在分界线以南
持续观望。空空的长椅
泛着绛红色的木质光芒
我成了一个旅行者
当我独自越过天桥
一阵风吹开双面裙的下摆
缺三颗纽扣
2024.9.6
2.落叶是一种可念之物
白露之后，落叶是一种可念之物
当我念想的时候，树身催促我
快走，这不是久留之地，免使你被雷电击中
落叶会像轮回的孩子
重新回到这片树林的枝丫
它们又看到不同的人，顶着白露而来
其实，我比落叶落寞
我不能回到树身上
再次青翠，把整个山都包围
我拿起小小的一片，许愿
允许我，只埋在一棵树的根部
金白水清。即使不遇那只白露之上的玄鸟
2024.9.8.
3.蜘蛛
阳光下。设下阳谋
那些有幸从南山取药归来的旅行者
尚未领略
梧桐上潜伏的蝉鸣
聒噪，成为深秋唯一的歌声
这时刻，你会看见
阴影聚集的门廊
她坐在黑色发亮的圈椅上
剥开石榴。一粒一粒晶莹剔透的
呼吸，从骨髓深处吐出来
2024.9.8.
4.静物
它看着我。我尚未命名
它是一只曾经安静待在小饭馆里的
瓷壶。那时刻我说要描摹你
我把它提起来，转圈
观察它的全身
然后放下来
给自己倒一杯苦涩的茶水
命运也在这瓷壶中
第二日。真的要描摹瓷壶
它看着我，与小饭馆里的一模一样
它是静物
我的铅笔是飞鸟叼来的一根羽毛
我要把这只瓷壶飞起来
现在，小饭馆再也不见了
我手里经常提着这瓷壶
这瓷壶中，不管有没有茶
其实，它是一直想等着我的命名
2024.9.8.
5.父亲的手
他在雕刻福字
凿刀在锤子的驱使下
木片飞舞着
像一片又一片羊肉卷
落在尘埃。白色的，新鲜的
偶有夹杂着结疤的脸
硕大的头部两侧
对联开始雕刻了
为这个福安上一对翅膀
斧头，直尺，鲁班尺们
在他的手下成为一个个勇士
后来我才发现这是一具白皮寿棺
属于父亲的母亲
成型后它躺在堂屋的东侧
祖母解开的长长的裹脚布
有时就搭在它的末端
我也曾经躺在里面
睡过一个冬天
一双艺术型的手
我看见他从河岸一侧
划着浪花。我也跳下水向对岸游去
2024.9.9
6.秋天的空旷落在翅膀上
我不需要飞翔的能力
我对魔术师说。只给我
四张脸，四只翅膀
让秋天的空旷落在翅膀上
在蓝成为一个虚数之前
与之接近
那些云影。以及森林深处的鸟鸣
没有答复
我坐在河边的往事边缘
让湿透的脚趾，搭在太阳的头上
这个秋天，我是熟悉的
当风，移动所有的事物
我会再次回来。啄食最后一颗
属于我的果
2024.9.9
7.独角戏
这一片红叶。像落日的情人
被手术刀遗弃
穿过长长的木栈道
一座山，常常拥有树林，溪水
林深处，常常被描绘成一种白鹿
雾霭也被误解
松林的涛声，试图寻找坐下的理由
如果说，黄昏归来有笛声，有一个童子
骑着的不是野牛
而是我痊愈的背影
重叠在一起
秋天，一个善于织锦的独角兽
蒙着画饰的面具
正直、和善
把时光的色彩
缠在经年愈合的伤口上
我效仿这片红叶
水面上，与光的鳞甲
长在一起，柔软的
前额，你看不见
所隐伏的另一只角
2024.9.9.
8.在回家的路上时，秋天也深了
三秋很短。不如这一日的长
视力渐渐跟不上月光
分辨不清，金黄的装饰
沿着最初的耳轮
成为哽咽
倾听白露后的玄鸟预言
修剪眉毛、胡须。整齐，拢一拢
阴影下的湖水
蓝色的铁皮房子
门口聚集蜗牛
旁边的凤凰木树枝上
没有朱雀
因此，我像上古时代直立的猿人
摘取覆盖的树叶，回到久违的洞穴
2024.9.9
9.在蓝成为一个虚数之前
天空，黑而白
用一盏虚幻的灯盏
在上，为阳光的照耀
在下，是人间的烟火
被遮蔽的时间里
我无法自解
当我伫立于满月下
对着陡然升起的蓝
这是火狐虚构的火焰
在蓝成为一个虚数之前
刺伤自己。让真诚的一滴血
融化在雪地上，诠释一个名字
下坠的耳垂从螺旋形的外壳
冒出最初的童年魔法
2024.9.9
10.摆渡者
清水河很窄。一棵枯树倒伏岸边
拴住一条船，蓑衣，斗笠，一个人
静止。移动的云彩上
成群的天马，奔跑着
我也会跳上摇晃的船尾
到对岸，拉响一棵老榆树上的铃声
当我老了，觉得可以法天象地
再次来到河边
摆渡人，却不见了
这条河，依然是两岸能看得见的
柳树飘絮。眺望，属于眼睛唯一的出口
一座钢铁的桥，像躺平的赤裸的树桩
2024.9.11.
11.属于鸥鸟的滩涂
几丛芦苇，连着岸。这一片唯一的凸出地
总是提示我，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栅栏的缺口又被封闭了，铁丝网露出的尖刺
拒绝进入鸥鸟的滩涂。它们的黄昏
属于慢行，偶尔飞起来，再落下去
展示，像优雅的布景师
我是一个移动的道具。加入黄昏
加入人流。当看见潮汐
把我曾经坐过的礁石覆盖，淹没
我会询问自己，为何喜欢大海
椰子树上掉落的枝叶
正好划过脸庞，多么幸运的旅行者
2024.9.11.
12.风是归宿的躯壳
风，把我的感官吹开棱角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风
是它在偷窥，藏在窗户的外面
或者在水面以下，把涟漪
撕开给我看。而我的感觉尚未
抵达每一个角落
听风，我把它的形状
从一截石碑上凿开
那些斑驳的光影
才会吐露心声
最终指明目的地
原来不过是死木的躯壳
而它诞生了火
星星点点的碎屑
从我的头发上掉下来
相应地，我会把自己的骨头
留给它所营造的秩序
仿佛我又回到了一口井
2024.9.11.
13.恰如某日
肝胆分开了。各自相爱
欠下清晰回声
我把昨日心悦的食物
变为晶莹剔透的石头
其中，就有恐惧
一个观察家说
未见异常。那些晚霞放出的光彩
像我体内管道里的血液
流经肺腑。通过沉默的呼吸
你将完整的结构
放进某一篇诗稿
它们也是完整的
恰如某日，不用望远镜
就能看见凤舞九天
2024.9.11
14.两只斑鸠
雨水已经过境。我走在人行道上
摸一摸王荆花丛的枝叶
两只斑鸠落在湿润的地面
我向前几步，它们也飞跳几步
这个景象让我心满意足
我伸开手，似乎想让一只飞到掌心
听咕咕的叫声
而它们一起飞走了
午后的阳光，将我的影子投射到
低凹的小水坑里
2024.9.11.
15.安眠药
白色统治了我
当我身处路边的花丛让我弯下身
讲台上飞舞的粉笔末让我弯下身
从早晨持续到黄昏的风
让我踩着地面回到出发的地方
窗帘要挡住所有的光
显示器的电源必须关掉
插座上的指示灯必须关掉
这室内的一切不能有光亮
使我想着白昼发生的一切
黑夜中，如果它们进来
像一头怪兽。那些存在的不存在
不停地奔跑并控制所有的神经系
只有丑时是安静的
我在温暖的土里失去意识
当虎啸，从森林中冲出门户
花草被一轮旭日唤醒
自此，我需要一个睡眠的深渊
并听见你对我说——这不是遗传
2024.9.11.
16.屋顶的猫
夜，像一只巨大的黑鸟
落在空旷而拥挤的森林
我站在屋顶，看着晾晒的衣服们
正等着我把它们重新穿回到身上
女儿墙高出我的腰部
折断了我的肋骨
提示我，边界已经固定
只有头顶的云，移动着饥饿的
身姿，如臃肿的棉花团结凉意
高傲的假象
我听见机器响动的声音
像是一台切割机切动岩石
一只黑色的猫，突然从水箱里
跃出来，窜过我的头顶
叼着一只巨大的黑鸟
消失在伸出的琉璃瓦下
2024.9.12.
17.还有一个人在撕夜
我听见耳边一个声音——
“你只剩下了回忆”
撕扯几下耳垂
两岸的聒噪声，便随着送葬的队伍
消失在山岗上
无法确定，他们返回的路上
是否能遇见我。我必须避开
然后，我一个人蹲在厨房的角落
希冀出现我所期待的图像
现在用来给我怀念的季节
越来越多。它们不留余地
而我在秋天，就开始展望一场雪后的
苏醒，北方的春天似乎来得太慢
在一部长篇坠子书里睡着了
2024.9.12.
18.用剩余的年华告诉自己
如果，时光的永动机
含有耐心，我不再隐晦穿墙术
并将青囊奥语的下四句
传授给我那些亲爱的风们
自立门派。即使我的所有事物
找不到栖息地，古老的
指北针，能读出更多竹签一样的语言
远远没有毛发那样坚持不朽
一些颠倒次序的光影
或者无法辨认
无法欣赏的其实只是一种气息
均匀地，保持语感
用剩余的真实
将我埋在一棵树下。并不是一座坟
2024.9.12.
19.请将我变成羽毛
越来越多的事物开始向下生长
它们都是说喜欢尘埃下
愉快讨论，能听见春天惊蛰的虫鸣
我一样是怀着恭俭让
只不过遗传的身体里藏匿有
一根羽毛。在火焰中
返照的柔顺，我看见自己
未能长久地围绕瓦片
接续飞檐。更多的神兽们
在十五的灯影下晃动
像是编织网外的传说
走着走着，我就来到了这一片湖水
2024.9.12.
20.在时间里种田
它是一个驱逐者
从羊水里，将我驱逐到
可以看得见光，看得见羊吃草的山坡
田野，村庄。我开始滋生更多的欲望
那些金属的针，从玉米叶上穿过去
串联杂草，嘀嗒的声音，从未停止
锄禾，直接到更深处
突兀的一座坟，会引起悲伤
它越来越大，因为你正在走近
看得真切。它也会凝视你的眼睛
看着你爬上梧桐树
一只猴子，更多的猴子
在它的头顶，你却看见了鹰
降落在乌鸦的头顶
村后的河水还在流淌，漩涡中有漂浮的灵魂
在流水中，我看见春天的柳枝发芽
它的脚步声更近了。直接旋转开我的门
一句话也不说
我向角落移动，取出自己珍藏多年的骨头
毫无怨言。像风中的骨笛
2024.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