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坐在檐下看天。天是淡青色的,像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衫子,边角处还缀着几朵懒散的云。这颜色使我想起幼时母亲染布,那一缸子靛青的水,浸进去的白布捞出来便成了天空的模样。如今母亲的手已经枯瘦如柴,而那布也早不知去向。光阴便是这样,它偷走一些,又留下一些,使人既不能全然欢喜,也不能彻底悲哀。
院角的石榴树开花了。那红是极艳的,艳得几乎要滴下来,却又被绿叶稳稳托住。前年栽下时不过三尺,如今已高过墙头。草木的生长总是静默而坚决的,不像人,既要生长,又要絮絮叨叨地诉说生长的艰难。我时常疑心,石榴花之所以红得那样烈,大约是将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化作了颜色。

黄昏时下了一场急雨。雨点打在瓦片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击。雨水顺着瓦沟流下,在檐前挂起一排水晶帘子。邻家的女孩跑出来,赤脚踩在水洼里,水花溅到她的麻布裙上,她便咯咯地笑。

这笑声清清脆脆的,竟将雨声也盖过去了。我忽然记起自己年少时也爱这样玩水,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避着水洼走了。人长大了,反倒活得愈发谨慎起来,连一裙子的水渍都惧怕。
雨停后,西边的天上现出一道虹。老人们说虹是龙在喝水,这头饮了河,那头便吸了海。我望着那弯七色的桥,忽觉这浅夏的光阴原是有颜色的——石榴花的红,新茶的绿,磨刀人铁器的银白,以及此刻横贯天际的虹彩。它们交织在一起,便成了生活的底色。

浅夏将尽时,我收拾旧物,翻出一方绣了一半的手帕。帕角绣着"平安"二字,是当初预备给远行人的。后来那人未及带走,便永远留在了远方。我拈起针,想继续绣完,却发现已经忘记了当初的针法。也罢,就让它停在这未完成的状态吧,像某些永远等不到结局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