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挑战赛六期#
“噗咚噗咚噗咚咚!”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卖货郎拨浪鼓声,犹如一把神奇的钥匙,轻轻开启了童年记忆的大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当这熟悉的声音悠悠响起,我们的心中便会陡然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兴奋。无论彼时的我们正在嬉戏玩耍,还是沉浸在连环画的世界里,亦或是专注于玩泥巴,都会立刻停下手中的一切,如同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循着那悦耳的拨浪鼓声音,急切地向卖货郎的架子车奔去。
手摇拨浪鼓的卖货郎姓康,大人们都叫他老康。那时,他头发胡子都白了,有七十多岁,严格来讲应称作“卖货翁”。他来自我们村南边的康楼村。老康中等身材,性情不急不躁,说话轻声细语。但他的吆喝声虽不粗犷,却极为高亢。一阵“噗咚噗咚噗咚咚”的拨浪鼓响声过后,“找头发换针哎——”“拿废铜烂铁换糖——”的吆喝声便会在整条街道上飘荡开来。听到吆喝声最先奔出来的是我们这些小伙伴,接着是大婶、大嫂和大姐们,没多久,老康的架子车就被围得密不透风。由于我们村是个小自然村,未设置代销点,购买油盐酱醋都要跑到几里地之外的公社供销社。为了少跑些路,有针头线脑的需求便只能依靠卖货郎了。对于那时的我们而言,卖货郎架子车上的大木箱,犹如一个充满奇幻色彩的百宝箱,它给我们带来的快乐至今难以忘怀。
卖货郎老康总是拉着一辆架子车走街串巷卖货。在电影剧情中,常见的卖货郎往往是担着挑子,一头一个圆筐。在村里,我也见过几次这样传统的卖货郎。然而,他们说话不是本地口音,我们都称他们为外乡人。由于他们来的次数少,所以给我的印象并不是特别深刻。
老康的架子车后部安装着一个 U 型荆笆,将架子车后部封闭起来,这里便是用来盛放换来的破烂的地方。架子车的前部,放置着一个大大的木箱。每当木箱打开,里面的物品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我们这些孩子总会情不自禁地踮起脚,伸长脖子向箱里看去,不由自主地发出“哇——”的惊叹声。掀起的箱子盖上,挂着女孩子特别喜欢的五颜六色的头绳,有毛线材质的,也有塑料材质的。还有一排排红的、黄的、黑的发卡,一束束的松紧带以及做弹弓用的橡皮筋。箱子里面分隔成十几个格子,其中有大姑娘小媳妇喜欢的缝衣服的针、顶针、绣花针以及绣花线,还有蛤蜊油、雪花膏等物品。而最吸引小伙伴们的,当属装在玻璃瓶中那些花花绿绿的螺丝糖以及豌豆大小的糖豆。这些小小的糖果,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让我们的目光久久无法移开。
瞧着围的人渐多,老康便放下那把拨浪鼓,拿起他的货品介绍起来:“这是上海产的新款,结实耐用,前天刚从鄢陵县城批发来的。”
那时因钱少,很少有人用钱买,多是用旧鞋子、废铜烂铁来换。在交换数量上常常要讨价还价。有一回,一位老奶奶拿个破铁锨换针,想要五个小针三个大针,老康只肯给三个小针两个大针,还解释道:“小针一分钱一个,大针两分钱一个,这破铁锨卖不到一毛钱。”两人争执不下时,看热闹的老爷们劝老康:“你每次来我们村都没少卖东西,别在乎这根针,再说你又不用给生产队交工分钱,赚的差不多就行啦。”当时不参加生产队劳动却出去做生意的人,要给队里交钱买工分才能分到粮食,老康因年纪大不用交钱这事村里人都知道。经人说和,老康半推半就又给了一根大针,三个小针三个大针这才成交。
老康也有生气的时候。有一次几个年轻小媳妇每人要买二尺红头绳,非说老康的尺子不够数。老康把尺子“啪”地拍在箱子上,笑容瞬间消失,说道:“我这么大年纪了,缺斤少两坏良心的事咱不干。把你们生产队的钢尺拿过来对比,要是我的尺子不够数,你们当场给我撅断!”这时,围观的老大爷说:“老康,你咋跟年轻人置气呢,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多给她们一点又咋了。”老康这才消了气,拿起尺子一尺一尺地量,量到最后还多出二指,他说:“看好了。”然后“啪”的一声剪断,买家都很高兴。
等忙完这阵儿,老康会慈祥地看着我们说:“江米团、螺丝糖,小孩吃了不尿床。”“打虫药、宝塔糖,小孩吃了身体壮。”“赶紧回家找破烂来换糖,再不换我一会儿就走喽”
小伙伴们只顾着瞧热闹,把正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听到老康说要走,顿时“轰”的一声,纷纷往家里飞奔而去,边跑还边回头叫喊:“老康,先别走,我回去拿头发换糖豆”,“我回去拿旧鞋换铅笔”。也没人教导我们如何称呼年长者,于是都学着大人喊老康。等再次围聚到架子车旁时,小伙伴们有的拿着头发,有的拿着旧鞋,还有的拿着家里无法再补的破铁锅。一番讨价还价后,大家都心满意足地换到了心仪之物。毕竟老康十来天才能来一回,错过这次就得等上一阵子。
童年时期,女孩子们最喜爱卖货郎的红头绳、彩色发卡和江米团等。男孩子对糖果兴趣不高,更关注玩的东西。伙伴小明早就想换“臭蛋”(白色樟脑丸),因为上次和人比试谁的“臭蛋”更臭时他输了。他拿家里的旧铜钱去换,那时铜钱按废铜算价,两枚能抵一分钱。“臭蛋”两分钱一个,他想买三个,可手里只有四枚铜钱。于是又跑回家,把姐姐缝在鸡毛毽子上的两枚铜钱也抠了出来,这才如愿换到三个“臭蛋”。至于这次有没有比赢就不得而知了。多年后见面聊起这事,小明笑着说:“肠子都悔青了。”那是他姥爷留给母亲的几十枚铜钱,当时我们识字不多,铜钱上印着“雍正通宝”“咸丰元宝”字样。他感慨:“要是放到现在,这几十枚铜钱,怎么也能值个万儿八千的,却都被我买‘臭蛋’花光了。”
最让小伙伴们神魂颠倒的,是老康箱子盖上挂着的一把塑料小手枪。那是左轮形状的,关键是能卡上炮药,一抠扳机,“啪”的一声响,同时还会冒出一股白烟,烟雾中飘散出淡淡的硫磺味,令人至今难忘。当时这手枪要五毛钱一个,价格太贵,根本没人买得起。老康每次打开箱子盖,我们第一眼瞅的就是那只手枪在不在,生怕被别人买走。有一次,后街的小胖一下子抱来几只旧鞋和一个铁制蜡烛台,志在必得地要换走小手枪,老康评估后还是不愿意换。小胖二话不说,抱着破烂回家,又拿来一个补了又补的旧铜盆,终于用铜盆换走了这把左轮手枪,还当场对着天空“啪”地打了一枪。那潇洒的动作,引得小伙伴们发出羡慕的“啧啧”声。小胖爹干活回来,找铜盆洗手却怎么也找不到。邻居说:“看见你家孩子掂个破盆,找老康换东西了。”话还没说完,小胖爹撒腿就跑,寻着拨浪鼓声追去。后来听说小胖爹好说歹说把盆子要了回来,答应老康下次来村里时,把换小手枪的东西足额补上。小胖那潇洒的一枪,换来了他爹两扫帚疙瘩揍。
最快乐的时刻,是小伙伴和老康生意谈崩那会。顽皮的小召拿着一只旧鞋去换砸炮(火药固定在两层厚纸中间呈凸点状)。老康瞧了瞧鞋,扔到架子车里说:“换十粒吧。”说着便用剪刀剪下十粒,小召却不乐意了,非得要十二粒,不然就不换。老康回说不换就不换。小召大声道:“不换了!”拿起两只旧鞋就快步朝东走去。老康赶忙追上去,边追边喊:“你不换就不换,不能多拿走我车上的鞋啊!”
就在老康追小召时,身后的拨浪鼓“噗咚咚咚咚咚”地乱响起来。原来是另一个小伙伴趁老康不在架子车旁,使劲摇起了拨浪鼓。这时候,围观的小朋友鼓掌起哄,大人们也开怀大笑。老康顾此失彼,最后只好妥协,大声说道:“十二粒就十二粒,把鞋送回来吧!”
当我们步入四五年级,拨浪鼓的声音已鲜少听闻,老康的身影也难再寻觅。自从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土地分到各家各户后,村里有了小卖部,各类生活用品都能买到,卖货郎便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再过了一些年,城里的超市也开到了农村,购物愈发便捷。今年中秋回老家走亲戚,发现村里居然有了快递领取点,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商品短短几天就能抵达我们这个小村庄。改革开放这几十年来,发展速度实在惊人。
如今的小朋友,无需再为一块糖,苦苦等待十几天才来一次的卖货郎。我们怀念那“噗咚咚”的拨浪鼓声,实则是怀念那份纯粹又简单的快乐。它宛如璀璨星辰,镶嵌在童年的天空。即便岁月更迭、时光匆匆,那渐远的拨浪鼓声,始终在心中回荡,化作记忆深处最温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