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箸蒜薹,满襟旧忆
梅子

每年五月初,奶娘家的蒜薹就下来了。记忆中奶娘家的田地从没空置过,收了麦子种玉米,收了玉米撒麦粒。期间不耽误点蒜头收蒜薹和大蒜。而我最中意的就是蒜薹。
五月初蒜薹成熟时,最好有好天气。奶伯说这样的天气好抽蒜薹,并且不容易折断。长长的蒜薹就这样一根一根从蒜苗中央拨出,留下蒜头继续在地里完成成熟的蜕变。我爱吃蒜薹。多数是恋着那份热闹。小孩子不怕热,跟着一大家子人的身后,头上被扣了一顶草帽,不歪着脑袋就看不到前面。他们弯着腰,弓着背,汗流浃背,从地的一头进入,从一棵蒜苗一棵蒜苗拔起,数也数不过来到底有多少棵蒜苗。但是很确定有多少棵蒜苗就有多少根蒜薹。他们每一棵都不错过,很快每人手里就攥着一把蒜薹,我奔至他们跟前,把奶伯和哥哥们递给我一把又一把的蒜薹抱住,乐不知疲地,一次次欢快地跑向地头的车子旁,把蒜薹放进去。奶伯心疼我,不让我抱,我不答应。哥哥他们就间或抽了小把给我。多数大把他们自己会垒起来,等到堆成小山一样,哥哥他们就用双手用力环住,抱着放进车里。我虽然跑个不停,其实不及那小山的百分之一量。我在土地里奔跑,蝴蝶在我头上飞,蜜蜂也凑热闹,还有小麻雀时不时叼走地下的麦粒,狗子在腿边也忙着,风很小,吹不动草帽,偶尔有钻进裤脚的蚂蚁吓得我惊慌失措又哈哈大笑,这样的手忙脚乱,带给我的快乐,足让我回味每一个夏天。特别是奶伯,不时用大手给我扇凉,怕我热着。那时就有农者说:城里娃就是城里娃,娇嫩呢。奶伯就怼一句:我娃爱干活。我就心生出很大的欢喜,干得更卖力。跑得更欢了。大半天过后的太阳没了锐气,我们也该回家了。我趴在奶伯的背上,已经开始做梦了。
收了蒜薹,奶伯说,要吃这第一口新鲜的蒜薹,就要吃蒜薹炒肉丝。奶伯在院子里支起大锅,大哥切了一大盆蒜薹丁,这最新鲜的蒜薹丁,辣味直窜鼻子。蒜薹太懂我们的心,迫不及待想要变成美味佳肴犒劳我们。它们配上奶娘切了细细的肉丝,在先入油锅干煸的辣子角和姜片生出香味后混合翻炒中,蒜薹的清香,喷薄而出。顿时,所有食材的香味层层叠叠,缠缠绕绕充分融合,一锅香喷喷的蒜薹炒肉丝就成了。人手一大碗,再扣一个大蒸馍,屋檐下或坐或蹲着,笑着说着,大快朵颐起来。别提多美滋。感觉这比我在家里吃的海鲜大咖还要豪横。我就喜欢这样的氛围。也爱吃这样炒出的蒜薹。
多久没有再遇那样豪横版的蒜薹炒肉丝,就像时光偷走了记忆,想不起有多久。再次吃到奶娘家的蒜薹炒肉丝,是在二哥家,还配了很多菜,招待我。可是那种围着大锅,坐在屋檐下的一堆人,说着笑着,捧着大碗,咬一口馒头,就一大口菜的豪横没有了。冷冷清清,奶伯走了,奶娘走了,哥几个各谋出路四下散了,一种悲凉从心而起,还是刚抽的新蒜薹,却吃不出大声欢笑。时过境迁,连我自己,都不再是过去的自己。可我还是吃了,让用大碗盛了,不吃米饭,要了一个馒头,吃一口馒头就一口菜。我想复制曾经的吃法,把那份快乐温故。我要继续吃蒜薹炒肉丝。并让自己继续喜欢吃。不为别的,就为了回忆吧。
从幼儿走到暮年,得耗费多少光阴?一晃,我也是这暮年里的之一。又是五月,新蒜薹上市,不自觉地走向菜市场,买回来一撮蒜薹,一块里脊,炒出一份蒜薹炒肉丝,吃一口菜,就一口馒头,吃着吃着,竟吃出了泪花,一滴滴落在碗里。内心无限惆怅。却年年如此,如此这般,吃下第一口新蒜薹。以这样的仪式,致敬我快乐的童年,和童年里善良的奶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