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骤雨初歇,细密的雨丝如绣娘手中的银针,斜斜地穿过晾衣绳上飘摇的蓝布衫。那抹靛蓝在雨幕中轻轻摇曳,仿佛宣纸上晕开的墨痕,将整个江南的水韵墨香都织进了这方寸之间的烟火人间。
阳台上的茉莉又开了。昨夜骤雨初歇,水珠在花瓣上滚来滚去,倒映着天边将散未散的晚霞。去年修剪过的枝丫竟生出新绿,白瓣儿裹着晨露,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
记得初嫁时总嫌它开得零落,如今到爱这细碎的芬芳——原来有些美,要等岁月褪去浮躁才看得真切。风起时,满室清芬与楼下孩童追逐的笑声缠作一团,惊起晾晒的棉被里藏着的阳光。
前日整理旧物,翻出二十岁时的日记本。泛黄纸页上写着"要活成惊涛骇浪",如今想来竟觉好笑。窗外的梧桐叶正打着旋儿飘落,一片叶子卡在纱窗缝隙里,像枚被时光遗忘的邮票。
生活哪有什么惊涛骇浪,不过是晨起煮粥时看炊烟与晨雾相拥,暮归掌灯时听晚风与竹帘私语,在茶米油盐里打捞星子。就像窗台那盆绿萝,从不与百花争艳,却把四季都染成了翡翠色,连墙角的青苔都悄悄爬上陶罐,在光阴里绣出茸茸的绿意。
昨夜读《浮生六记》,见芸娘将茶叶藏于荷花心,待晨露浸润再烹茶。忽然懂得所谓雅致,原是心有清欢处皆是桃源。如今我常在梅雨季收些檐下雨,存进青瓷坛,待冬日煮雪烹茶时,那抹湿润的凉意便在喉间化开整个江南。前日见邻家少女在雨中奔跑,发梢沾着细碎的雨珠,恍若看见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如今更爱檐下听雨,看雨滴在青石板上敲出深浅不一的年轮。
镜中眼尾细纹渐深,倒像是时光馈赠的刺绣。不再执着于留住青春的倒影,反而学会在皱纹里种植月光。就像院中那株老梅,越是风霜刻骨,开出的花越是清绝。昨夜雪落无声,今晨推窗见满树琼枝,积雪压弯的梅枝轻叩窗棂,恍若故人叩门。
忽然懂得岁月原是位慈悲的绣娘,用银丝在青丝间绣出星河,用皱纹在眉间织就远山,而我们只需捧着一颗不伤的心,看云卷云舒时云影掠过茶盏,等花开花落间花瓣坠入诗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