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保利
来源：百家岩（官微）
端午前夕，五月的风里还裹着麦香。我与发小来喜披着晨光朝大沙河驶去。车轮碾过去往通宝富硒桑葚园的小路，发出细碎的声响，惊起田埂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翔。
“朋友新国催了好几回，”我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一片浓浓绿荫，“再不来，桑葚真要过季了。”我告诉来喜，新国在这片土地上侍弄桑园已有二十五个春秋，从最初的几株幼苗，到现在占地20余亩的桑园，还开发了桑葚酒、桑叶茶等产品。去年我曾为这里写过一篇《桑果铺成满地诗》的文章，字里行间都是桑葚压弯枝头的景象。
吹着爽爽的夏风，我给他描绘一段：在满树碧绿桑叶的掩映中，那一串串、一簇簇犹如玛瑙的桑葚，争先恐后显露出甜甜的笑脸，并展示不同的神态。你看，微红的如羞涩的少女，欲言还休；深红的似待字闺中的女儿，含苞待放；紫红的则像已婚少妇，风情万种。颗颗饱满，透着成熟；粒粒水灵，令人垂涎……
桑园霍然在眼前，却与我讲述的大不相同——园内过道上横陈着新剪的枝条，趴地的绿叶蔫不拉几的让人心疼。新国正蹲在树丛间忙碌，听见车铃声响，抬头露出那张被阳光吻黑的脸庞。黑红的脸膛上挂着汗珠，恰如清晨桑叶上的露水。
“修枝呢，”他抹了把汗，“桑树这东西，越修剪长得越好。《齐民要术》里说‘桑不修不成器’，这些枝条啊，还跟小娃儿的指甲似的，得定期修剪。”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来喜东张西望，显然没有看到我文章里描绘的那番景象——满园桑葚压弯枝头，紫的、红的、白的，像一串串小灯笼。如今枝头只剩下零星几粒，这里一颗，那里一粒，羞怯地躲在叶片后面。
新国引着我们往深处走。果然，里面几棵桑树上挂满了果实，红的像玛瑙，黑的如墨玉。想来采摘的人都贪图方便，只在园子外围摘取，懒得往深处走，吝啬多走几步，才使这些桑果得以保留下来。新国校正道：这是晚桑，甜度更高。
“快来，这里多！”来喜的声音从林子东边传来。拨开层层枝叶，眼前豁然开朗——最东边几株桑树上缀满桑果，紫的黑的红的，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还是来喜有经验，给我一次性手套，免得在手上沾染紫红色的汁液。
阳光透过层层桑叶，在我们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映照得桑葚更加晶莹剔透，如珠似玉。
我曾专门写过白桑葚——在暗紫色的氤氲里，一株结着的白桑葚好像期盼着我的到来。我小心翼翼把犹如一条条正在蠕动的蚕宝宝的白桑葚放在桑叶上，仔细端详着，乳白色的身体通体透亮，煞是喜人，爱怜得舍不得吃……
又见白桑葚，我便问来喜：“见过白的桑葚吗？”“没有。”“尝尝这个，“我摘下一粒白桑葚递给他，“甜着呢。”
来喜谨慎地接过说：“我还觉得这是没长熟哩。”他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怪甜哩！”他惊叹道，随即又摘了一颗。
稠密的桑叶，在风的吹拂下开始“哗啦啦”地大合唱。这时，我们不由得从桑果转向桑叶。那一张张形如手掌的桑叶，新叶呈青黄色，老叶变为墨绿色，在你的周遭铺排成油画般的色彩。
来喜不由得忆起过去：“小时候咱养蚕，需要跑到白马门河，那里有一棵大桑树，可稀罕了。没想到现在这里这么多。”他摸着稠密的桑叶，发现宝贝似的赞道：桑叶是好东西，经霜的桑叶，中医认为其药性更佳，具有疏散风热、清肺润燥、清肝明目等作用，还可辅助调节血糖、血脂。到秋天，咱专门再来采霜桑叶。
篮子渐渐满了，桑葚挤在一起，散发着甜蜜的香气。眼前的景象，显示桑葚季已基本过去，我不禁给新国说可要轻闲一段时间。
新国直起腰，捶了捶后背：“活计多着呢。《农桑辑要》里说‘桑园三月不耕，则草窃其利’，这跟养孩子一个理，得时时照看。需要剪枝、松土、施肥、除虫，为明年做准备。另外，还要酿桑葚酒、制桑叶茶。一年到头，哪有闲的时候。”
来喜看着新国黝黑的脸庞，深有感触地说：“干啥都不容易呀。咱摘一会儿都累，人家常年干哩。”
新国听了，只是笑笑，那笑容里有一种庄稼人特有的朴实与满足。我想起《诗经》里的句子：“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古人采桑的闲适景象，与眼前新国的劳作身影重叠在一起，却显出几分不同。千百年来，土地上的劳作从未改变其本质，变的只是形式与工具罢了。
思绪飞驰，我又想起苏轼《浣溪沙》中的句子：“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新国的桑园里，不正是这种生命的奇迹吗？一株株桑树在他的照料下年复一年地生长、结果，而他也在这循环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与价值。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瞅着一小篮满满的桑葚，若非亲手采摘，怎知一颗桑葚里藏着多少故事？这“闲闲”里有多少汗水？
归途上，来喜咂着嘴回味那甜味，忽然问道：“你说，新国为什么能坚持二十几年种桑葚？”
我没有立即回答。土地上的故事，从来都是这样简单而深刻——有人播种，有人收获；有人离去，有人坚守。而甜蜜，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待那些愿意深入探寻的人。就像桑树扎根泥土那样自然，就像春蚕吐丝那样必然。
“因为热爱吧，”最后我说，“如同《诗经》里唱的‘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来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车轮碾过乡间小路，扬起细小的尘土。那尘土里，藏着新国这样的“新农人”最朴实的信仰：土地不会辜负汗水，时光终将回报坚持。
作者简介
王保利，河南焦作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焦作市作协理事，在《人民日报》《解放日报》《散文选刊》《中国能源报》等媒体发表300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