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退休前是中学数学老师,那只黑皮公文包跟了他二十年。
每天早晨六点,他准时扣上包带,金属搭扣“咔嗒”一声,比闹钟还准。
退休后,那声“咔嗒”还是准时响。
我以为他终于能闲下来,可他总说:“去公园打打太极,活动活动筋骨。”
直到那天替他晒被子,翻出压在箱底的公文包——沉甸甸的,不像装着太极服。
拉链拉开的瞬间,旧皮革的味道漫出来,混着点粉笔灰的干燥。
里面没太极扇,倒是塞着一沓教案:《一元二次方程解法》的纸边卷了角,《鸡兔同笼问题》的红笔批注比从前淡了,还有半本新笔记本,封皮写着“2025年春 小区孩子问题汇总”。
“爸,您这包……”我举着笔记本问。
他正擦着茶杯,手顿了顿:“捡的,小区垃圾桶翻出来的,怪可惜。”
可我看见他耳尖红了——像我小时候偷改考卷分数被抓包时那样。
周末早起遛狗,在小区凉亭撞见他。
他蹲在石桌前,给隔壁家小升初的小丫头画线段图:“你看,总腿数减总头数乘2,剩下的就是兔子多的腿……”
小丫头咬着铅笔头点头,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教案纸被风掀起一页,露出底下压着的学生贺卡:“谢谢张老师,我考上重点高中了!”
那天晚上,他的公文包敞在沙发上。
我瞥见最里层塞着块小毛巾,沾着粉笔末;还有颗没拆的水果糖,糖纸是十年前的款式——那是他从前奖励学生的。
“您怎么不跟我们说?”我递给他热牛奶。
他捧着杯子笑:“说了你们该念叨‘都退休了还操心’,你妈也得嫌我招虫子(指招孩子来家里)。”
月光照在他斑白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粉笔灰:“其实坐在这儿讲题,比改卷子舒坦——孩子们眼睛亮着,跟我当年站上讲台那会儿一个样。”
现在每天早晨六点,我还能听见“咔嗒”一声。
但我不再问他去哪,只是悄悄把他的老花镜擦干净,塞进公文包最上层。
前天下雨,他回来时公文包护在怀里,里面的教案半点没湿。
原来有些“退休”,不过是换个地方当老师。
就像那只旧公文包,装不下批改到深夜的考卷了,却装着比分数更亮的东西——是孩子们举着作业本喊“张老师”时,他眼里没熄灭的光。
声明:作品含有虚构演绎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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