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花开
六月一到,苜蓿花便开了。
起初是零星几点紫,羞怯地藏在绿叶间,后来便大胆起来,成片成片地绽放,将田野染成一片紫色的海。这紫不是牡丹那种富贵紫,也不是紫藤那种忧郁紫,而是乡下姑娘衣裳上常见的那种紫,朴素中带着几分野性的活泼。

我沿着田埂走,鞋底沾满了新鲜的泥土。这泥土是松软的,带着雨后特有的芬芳。几只蚱蜢从脚边蹦开,翅膀在阳光下闪出透明的光。远处,老黄牛慢吞吞地嚼着苜蓿,不时甩动尾巴驱赶那些不识趣的苍蝇。
苜蓿花虽小,却开得热闹。每一朵小花都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三片花瓣微微上翘,仿佛随时准备乘风而去。花心深处藏着蜜,引得蜜蜂们忙个不停。它们从这朵飞到那朵,后腿上沾满了金黄的花粉,像穿着毛茸茸的灯笼裤。
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在这片苜蓿地里捉迷藏。苜蓿长得快,没过膝盖时就成了最好的藏身之所。我趴在地上,透过苜蓿的缝隙看寻找的人从身边走过,心跳得厉害,却又忍不住想笑。有时藏得太久,起身时衣服上沾满了紫色的花瓣,像披了一件花衣裳。
苜蓿地旁边有条小溪,水不深,刚没脚踝。溪底铺着圆润的鹅卵石,水流过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六月的阳光把溪水晒得温热,我们常脱了鞋袜踩水玩。偶尔能捉到小鱼小虾,装在玻璃瓶里养上几天,最后又放回溪中。溪边的野薄荷长得茂盛,掐一片叶子揉碎了闻,那股清凉能一直钻到脑门里去。
晌午时分,村里升起袅袅炊烟。张婶家的烟囱冒得最欢,她家今天肯定又在烙饼。苜蓿的嫩芽可以拌凉菜,掐一把洗净,用蒜泥、醋和香油一拌,清爽可口。王大爷说,困难年月里,苜蓿救过不少人的命。那时候人们不仅吃它的嫩叶,连老杆都磨成粉掺在面里。现在日子好了,苜蓿倒成了稀罕物,城里人专门开车来乡下买。

午后,太阳晒得人发懒。我躺在苜蓿地边的树荫下,看白云从头顶飘过。云走得慢,形状却变得快,刚才还是匹马,转眼就成了条鱼。风吹过苜蓿地,掀起一层层紫色的波浪,送来阵阵清香。这香气不浓烈,要静下心来才能闻到,有点像晒干的牧草,又带着点甜味。
几只麻雀落在不远处的电线上,排成一排,像五线谱上的音符。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忽然又一起飞走,消失在远处的树丛中。树上有知了开始试音,先是怯生生地叫一两声,后来就放开了嗓子,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苜蓿花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深沉,紫得几乎发黑。萤火虫开始点亮它们的小灯笼,在苜蓿地上空飞舞。远处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悠长而温暖。
月亮升起来了,银光洒在苜蓿花上,给紫色的花朵镀了一层白边。夜风轻拂,整片苜蓿地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低声讲述着什么秘密。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六月,也是苜蓿花开的时候,祖母坐在门前的矮凳上择苜蓿菜。她的手指已经不太灵活,却依然认真地挑拣着每一片叶子。夕阳把她的白发染成金色,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慈祥。那时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就像年年都会盛开的苜蓿花。
如今祖母不在了,老房子也拆了,只有这片苜蓿地还在。每年六月,紫色的花朵依然如期绽放,仿佛在守候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约定。
夜色渐深,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该回去了。临走前,我掐了一朵苜蓿花别在衣襟上。这小小的花朵,承载着太多记忆,关于童年,关于故乡,关于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衣襟上的苜蓿花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像是故乡在对我轻声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