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读马文秀的第二部诗集,第一部是2500行的长诗《老街口》,诗人将百年藏庄沧桑变化以诗意的语言构建成流动的风景,呈现到读者面前,用细腻的笔触讲述荡气回肠的故事。
"诗歌是一种语言的语言"(瓦雷里),马文秀的诗极具艺术性和语言张力,简短的诗句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诗人写去流浪、去斗争时的决绝,如《高更最后的大溪地》中"将沸腾的血液融进激浪/咽下亲人最后的啼哭声",一下子将人的情绪调动起来了,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易水歌》)的凛冽。在短诗《朝圣者》中写实的电影镜头出现在诗句中"冈仁波齐峰下,诸多的夙愿/被风铭刻在峰顶//漫天飞雪却不曾惊动/叩拜的老妇,她双手合十/俗事的举意高过头顶/在双手间滚烫"。寥寥几笔一个朝圣者的形象却跃然纸上,好像自己也置身在冈仁波齐峰下注视着诗人眼中发生的一切。哲学的思辨是一个诗人诗歌书写的底色,《渔网》中,海边的老渔夫将过往的心事"反复压缩、折叠",在一件重复了上千次或上万次的简单机械的动作中,也消磨了自己的心事。"一张渔网,能网住过去/也能网住未来"渔夫的一生不就在"网"中编织吗?不就在一次又一次地撒网和收网中重复吗?正如诗人所言"江面上溅起的水花/正如生活中数不清的哀乐"。《雕琢梦》中木匠既雕刻木头也雕刻梦想,甚至也在岁月中雕刻自己,当诗人将视野转移到城市中每一个平凡的奋斗者身上时,于是便有了《坐在地铁上的赤子》《清洁工》《沙漠之花》《奔波》等充满了生活现场感的诗歌,诗人写自己也写芸芸众生,从个人的经历出发,在日常的见闻落脚,置身生活的云泥之中,回眸时竟看到诗意的星光。冷静的书写状态不仅考验诗人诗性的纯粹,还考验诗人对语言和文字的处理能力,可见青年诗人马文秀有着超强的洞察力和写作直觉。
处在青春时期的马文秀怎么可能不用诗歌谈谈情感呢?骆一禾曾坦言:"诗是生命在说话。"青春时期的热烈、勇敢、真诚甚至流露出情感的绵密都是诗人"真"的体现,但有时也会有黏糊糊,湿答答的阴郁情绪笼罩在自己周围,"剪不断,理还乱"。在《我们是彼此的山川》中马文秀写道"没必要解释自己的等待/我们的相爱隔着一轮圆月//在火树银花中/我们看到了彼此的脆弱与深情/勇敢都留在了少年/有些爱幽深而广阔/注定无法明确进行分类",在情感的世界中总有一些爱意不可名状也不能准确地分类,情感的浓密被生活所羁绊,少年的勇敢也只属于那个阶段的印记,彼此遥望,互相致意,这是彼此最好的成全,忽而想起"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正是这种真切和美好。另外在《被遗忘的姑娘》这首诗中"我是风,我是浪,是你寻不到的明天/爱情,没有爪牙,浑身长满眼睛",在感情的世界中诗人心绪翻涌,质疑,甚至否定,多种情绪在脑海里缠绕,可最后还是选择"宁愿沉淀在梦中,做你的影子"。情感的纠结,思想的疯长,如浪花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这不就是青春中的我们在"迷人的危险中"沉溺的样子吗?且不止如此,"我要上南山,为你摘下最绚烂的向日葵/把每一个相安无事的离别/刻在,无字碑上/祭奠过去单纯的日子/宁愿去相信,你得了绝症的事实"(《琴声如诉》),诗读到这里,脑海中忽地闪过舒婷《神女峰》的句子"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把每一次别离都当作是最后一次,把每一次怀念,都当作是对过去"单纯的日子"的祭奠,哪怕是谎言,哪怕是远隔重山,作者仍发出"爱是血液里,生出的玫瑰"这样的呼唤,即使深知"相爱是一场冒险,得失不足挂齿"也要将自己燃尽,以热烈和炽热的心去消融冰雪,然后以整生的爱等待一个春天。青春中的我们深情纠葛,怅然若失,有时会幻想重新来过,但归根结底都是对曾经的自己不能释怀。人在经历中不停成长,终于在"照进彼此"的那束光中找到答案。
故乡是诗人最柔软的根部。来自青海的马文秀从老家"簸箕湾"出发,读书上学工作,从青海辗转到了北京,在外的游子难免有对故乡的思念,对亲人有牵挂。诗人笔下的故乡肯定不是现实的地理坐标,已经通过诗人"意象群"的建构了一个精神故乡或是文学故乡。马文秀童年的记忆在心底仍有着深深的烙印,"童年的欢乐/不止在田野/更在苍茫的暮色中/头枕着山岗,向往远方/太多的诉说晚霞听了也会溜走,便学会自言自语//簸箕湾足够下/小到站在山坡上/能听到每一家的喜怒哀乐",诗人笔下的簸箕湾已经成了大多数有乡村记忆的故乡,细腻的笔触,温柔的情感,作者表达的正是自己对故乡澄澈的情感。此外诗人还对自己与故乡的关系进行过辩证思考,"不要在故乡身上寻找自己/而要在自己身上/寻找故乡的印记",身处异乡,我们本身就具备故乡的独特印记,我们总能在人群中精准地找到与自己身份相似的人,这个过程也可以说是寻归故乡。诗人将自己隐喻为一匹游走他乡的马,在《想念已落满雪》《父亲的本命年》《心事移交》等动情的篇目中,让人读着读着就会潸然泪下,诗人写自己身处他乡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和心底的亏欠,一句一句戳动着读者的内心,"漂泊在外,父母生病/伸不到一双照料的手,亏欠就越深"(《亏欠》),这不就是生活最生动真实的写照吗?诗人用情来抵达读者内心,而非用技艺渲染辞藻迎合情感,用最纯的真,写最深的情。
近年来马文秀游历过许多地方,如新疆、浙江、山东、河南、山西、四川、海南等诸多省份和地市,祖国的大好河山很多地方都有她的足迹,写下一首首游行组诗,是记录也是致敬。在游历中洗涤心灵,面对自然抒发内心的情感,这些都是诗人的成长痕迹。在后记中诗人谈到"自然催生出的诗句,成了我与自然对话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让我与自然融为一体",看来作者的境界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本诗集写作者也写朋友,写故乡也写家人,写自然风物也写心绪的起伏,点点滴滴都是作者成长的印记,也可以说以写诗的方式向生活的致意。文字中情感的绵密与澄澈的诗意交互,正如午后阳光的一瞬,翻开阅读"照进彼此"。
作者简介: 陈磊超,河南长垣人,现居郑州,90后青年诗人。作品见《光明日报》《河南日报》《青年诗人》《大河》《绿城诗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