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计划1期# (散文)茶香

作者:常涛
 
    清晨五点，铁观音的香气准时从安溪的山谷里漫出来。阿嬷布满老茧的手轻轻翻动竹匾里的茶青，"小子，快来看这叶芽，紫红紫红的，正是做铁观音的好料子。"我凑近细瞧，叶片上的露水沾湿了指尖，在晨光里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早饭前，先泡一壶铁观音，茶香袅袅，一缕缕沁入心脾，令人心清神怡。
     说起安溪的茶，绕不开那位云游高僧。北宋末年，中原战乱，世家大族南迁至此，带来了对茶饮文化的传播和爱好。相传，安溪最早的茶树是一位高僧亲手栽种在清水岩寺旁。这位高僧就是后来被尊为"清水祖师"的北宋奇人。阿公总爱讲清水祖师的故事，"当年瘟疫横行，祖师爷背着竹篓漫山寻药，偶然发现茶树上的嫩芽能祛病。"阿公坐在老藤椅上，烟袋锅子明灭间，"他把茶苗分给乡亲，还在岩壁上刻下'茶灶石'，说'茶能活人，亦能渡人'。"如今清水岩的"圣泉"边，宋代的制茶遗址依旧保存完好，石壁上刻着的"茶灶石"三个大字，据说是祖师爷亲手题写，历经千年风雨，字迹依然苍劲有力。
     时光流转到明末清初，茶农林凤池的故事在茶山上代代相传。我曾问堂哥："真有人能发现紫红芽叶的茶树？"堂哥笑着指向远处的茶园："凤池公当年也是个倔脾气，别人都说茶树只有绿叶，他偏要往深山里钻。发现那株茶树时，他摸着紫红芽叶念叨，'老天爷赏饭吃，咱安溪要出好茶了'。"后来，他不仅培育出铁观音，还带着茶苗跨过海峡，去到台湾。听说他临走前对乡亲们说，"茶香不分地界，好东西就该让更多人尝尝" 。他把茶苗种在台湾冻顶山，经过精心培育，这些茶苗逐渐繁衍，发展成为如今享誉茶界的台湾冻顶乌龙茶，林凤池也因此被誉为"台湾冻顶乌龙茶始祖" 。
     我家那把传了三代的紫砂壶，壶身刻着"寒夜客来茶当酒"。阿公说，这是他祖父在茶行当掌柜时，一位路过的文人相赠。"那位先生连着喝了三泡茶，突然一拍桌子：'此茶甘冽如清泉，醇厚似陈酿，当配杜耒名句！'当即提笔在壶上刻下诗句:“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祖父本要收钱，先生摆摆手，'茶钱已付在诗里了'。"这把壶不仅盛着茶香，更盛着安溪人与文人雅士的情谊，见证着这片土地上绵延不断的文化雅韵。
     安溪的民俗里，同样藏着说不完的故事。每年元宵节，县城里"大鼓凉伞"的表演总让人叹为观止。三丈高的彩绸凉伞在阳光下翻飞，伞面上绣着龙凤呈祥、鲤鱼跃龙门的图案。老艺人陈阿伯总爱给孩子们讲古："明朝时倭寇来犯，咱安溪汉子举着锄头扁担就上了山。得胜那天，有人把凉伞当盾牌，敲着鼓庆祝，慢慢就成了习俗。"他摩挲着鼓面凹陷的纹路，"你们看这鼓眼，是一代代鼓手用鼓槌敲出来的，就像咱安溪人的精气神。"
     而"采茶戏"里，花衫演员们唱着"茶叶青青像眉弯，阿哥阿妹情意长"，将采茶男女的故事唱得婉转悠扬。相传清代乾隆年间，民间艺人陈南音将当地山歌、小调与北方戏曲融合，创造出独具特色的采茶戏。他编的剧目多以茶乡生活为蓝本，生动展现了茶农们的喜怒哀乐，从此采茶戏在安溪落地生根，成为一代代人难忘的记忆。采茶戏传承人林秀娥老师的故事更让人动容。"我十七岁登台时，村里老人直摇头，说'女娃家家唱什么戏'。"她抚着戏服上褪色的牡丹刺绣，"可我就爱这行，每天天不亮就对着茶园吊嗓子。"最困难的时候，她卖掉嫁妆添置戏服，"有人笑我傻，我说'采茶戏是咱茶农的魂，魂丢了，根就断了'。"如今，她的戏班子里有了二十多个年轻徒弟，最小的才十二岁。
     这些年回安溪，总能看到新的变化与传承的坚守。堂哥的生态茶园里，智能喷灌系统正在工作。"阿公当年靠天吃饭，现在我用手机就能看土壤湿度。"他摘下斗笠擦汗，眼里闪着光，"但有些东西不能变，比如炒茶时得闻着茶香来判断火候，这是机器学不会的。"去年，他带着研发的智能炒茶机参加茶展会，有老外竖起大拇指："中国茶，太棒了！"堂哥却笑着说："这机器的算法，还是从阿嬷炒茶的手势里琢磨出来的。"
     夜幕降临，阿嬷端出一碗刚煮好的铁观音。茶汤金黄透亮，入口醇厚回甘，香气四溢。远处飘来南音琵琶声，忽然明白安溪人为何总说"茶是家乡好，月是故乡明"。这座千年茶乡，既有清水祖师济世的仁心，又有茶商闯荡四海的胆识；既有民俗里的文化传承，又有新时代的创新活力。茶香、鼓声、南音，还有漫山茶树，共同编织着安溪的文化密码。每当在异乡泡上一壶铁观音，热气袅袅间，仿佛总能听见阿公的故事、阿嬷的叮嘱，还有故土茶乡最温暖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