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淮河岸边端午节的晨雾还没散尽,王婶就蹲在院门口包粽子。泡得发胀的糯米堆在竹筛里,青碧的粽叶在她手里翻出好看的弧度,忽然听见巷口传来小孙子的喊声:“奶,刘书记修的路上摆着艾草呢!”
王婶捏着粽绳的手顿了顿,去年端午的情景猛地涌上来。那时新修的水泥路刚铺上最后一层沥青,刘闯书记戴着草帽蹲在路边,帮着工人路边立碑,汗珠子滴在滚烫的路面上,滋啦就没了影。“王婶,”他抬头时脸上沾着沥青,“等路通了,您家孙子上学就不用蹚泥坑了。”“瞎摆啥艾草!”隔壁的李老汉扛着锄头路过,鞋底子在水泥路上敲出清脆的响,“去年今日,刘书记还在咱村晒场上带施工队干活呢!”他想起去年端午前那场暴雨,路基被冲垮了一段,刘闯卷着裤腿在泥里刨了整夜,嗓子喊得说不出话,第二天却又捧着设计图去找镇里协调。
村头的广播忽然响了,播的不是往常的天气预报,而是一段旧录音。“乡亲们,这条路咱盼了二十年,”刘闯的声音带着沙哑,从大喇叭里传出来,“今天铺最后一层沥青,中午都来晒场吃粽子,我让媳妇包了掺麦仁的,耐饿!”
王婶放下粽叶往村口走,水泥路两旁插了艾草,每株都用红绳绑着,像列队的哨兵。去年这时,她还在埋怨修路占了自家半分菜地,刘闯带着测量仪来家里,蹲在门槛上一笔一划算补偿款,末了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塑料袋:“婶,这是俺娘腌的咸鸭蛋,您尝尝。”
“刘书记走的时候,大家都说最怕回省里的他忘了村里。”年轻的村干部抱着艾草走过来,裤兜里掉出张照片——刘闯站在刚通车的路上,身后是欢呼的村民,他手里举着个破了洞的安全帽,笑得像个孩子。“昨儿半夜,有老乡偷偷在路边插艾草,说要给路‘挂香包’。”
说话间,三轮车夫老周载着满车粽叶路过,车里的收音机正放着龙舟赛解说。“以前走烂泥路,这车货得颠掉一半!”他拍了拍车帮,“上个月俺拉鲜桃去县城,比往年早到半小时,卖了个好价钱!”车轮碾过路面,带起细微的风声,像谁在轻轻哼唱。
正午的日头晒得艾草香愈发浓烈。王婶端着盆粽子走到路碑旁,碑上的红字被擦得锃亮,旁边不知谁放了束带露的野菊。她想起刘闯临走前那晚,蹲在她家灶台前烧火,火光映着他被晒黑的脸:“婶,等路修好了,您得教俺包红枣粽,俺娘最爱吃。”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几个背着书包的娃在路边跳房子,水泥地上用粉笔画的格子格外清晰。村干部说,现在每天清晨都有老人来路上遛弯,说踩在这路上,就像踩着刘书记磨破的鞋底。
王婶把粽子摆在碑前,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嘀咕:“昨儿梦见刘书记了,好像他在新单位又开始组织修路了。”她回头看见李老汉正往艾草上系红绳,老花镜滑到了鼻尖。
端午的太阳渐渐西斜,水泥路上的艾草影子被拉得老长。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飘出《龙船调》,调子顺着路面传向远方,就像当年刘闯带着村民修路时,那些混着汗水和泥土的号子,至今还在村子的每个角落回荡。王婶摸了摸温热的路碑,忽然觉得,这路不只是水泥铺的,更是用人心和念想砌成的,就像端午的艾草,年年生长,岁岁留香。(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