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期一会的海岛之旅和意料之外的艳遇
八月十六日星期五,安娜乘坐下午三点的轮渡来到了岛上。出租车队正停靠在码头边,安娜径直走向一辆表面锈蚀的老式车,司机仿佛老朋友般和她打了个招呼,之后便载着她一路颠簸,穿过贫穷的村子,最后停在了一家破败老旧的酒店门口。 和司机道别后,安娜拎着行李箱走进了酒店大堂。服务员正等着安娜,她的入住卡上信息齐全,只差签名,二 楼唯一的湖景房也为她留好了。她跨步上楼,走进那个简陋的房间,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空气中还飘散着刚刚喷洒过的杀虫剂的味道。
梳洗打扮前,安娜摘下手上的婚戒,把它放到梳妆台上,然后快速洗了把脸,洗去旅途中沾染的灰尘。擦干脸后,她开始打量镜子中的自己,她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结婚二十七年,当初,她在毫无恋爱经验的情况下就结了婚,婚后她和丈夫的关系也还算和谐。
安娜的母亲是一位有名的小学教师,她继承了母亲金色的眼眸、少言寡语的美德和情绪自制的智慧。母亲在去世前表示想要被葬在这座岛上,安娜并不理解,她没有出席母亲的葬礼。母亲去世一周年的时候,父亲带安娜来到位于山顶的墓园,他们携手在母亲坟前立起了一块大理石碑 。当安娜从山顶眺望远方时,她感觉自己好像终于理解了母亲为什么想被葬在这里,似乎在这座偏僻的岛屿上,人就不会再感到孤独。 就在那一刻,安娜下定决心每年都要来岛上一趟,在母亲坟前献上一束她生前最爱的剑兰。于是,每年的八月十六日,安娜都要重复这趟旅程,乘坐同一辆出租车,光顾同一家花摊,顶着同样的烈日,来到同一处破败的墓地,将一束鲜艳的剑兰放到母亲坟前。在那之后,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也就是第一班回程的轮渡起航前,安娜都无事可做。
这一年的八月十六日,安娜从墓地回来后无所事事,便开始看书,读着读着竟然睡着了。当她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安娜浑身是汗,饥肠辘辘。酒店的酒吧一直营业到晚上十点,安娜来到楼下,想吃点东西再回去睡觉 。她和往年一样点了火腿奶酪三明治,等她慢悠悠地吃完,酒吧里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了 。安娜发现,就在她正对面,坐着一个似乎不同寻常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白色亚麻外衣,头发闪着金属般的光泽。安娜注意到他的桌上放着一瓶白兰地,酒杯半满,他和安娜一样,正沉浸在独自一人的世界之中 。男人发现安娜正看着自己,便向安娜微微点头致意,安娜也冲他笑了笑。男人有些脸红了,他走向安娜的桌子,很有风度地为她倒了一杯酒,安娜也顺水推舟,两人将酒一饮而尽。
之后,她们便玩起了游戏,安娜猜测对方的年龄,猜大了一岁,答案是四十六岁。她又通过口音猜测男人的国籍,第三次终于猜对了,男人是拉丁裔美国人 。两人一直交谈到十一点,他们的酒喝光了,酒吧也要打烊了。就在安娜准备和男人互道晚安时,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认定自己应该迈出那一步,那是她以前连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她幽幽地对男人说道:"二楼,二零三号房,在楼梯右手边。不用敲门,直接推就行。"男人有些慌了神,安娜则径直上楼回到房间,她打开风扇,但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安娜毫不犹豫地脱光了衣服,之后,她便躺在床上等待那个男人。 周围一片漆黑,安娜似乎体验到了一种愉悦的恐惧感,自从新婚之夜后,她便再没有过这种体验了。没过多久,安娜感觉到男人来了,她跑下床主动打开了房门,迫不及待地脱掉了对方的衣服。在床上,安娜不允许对方掌握任何主动权,两人都大汗淋漓,筋疲力尽 。结束以后,安娜静静听着头顶的风扇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突然,一声闷雷震动了整个房间,强风刮开了窗户,安娜赶忙起身去关窗,等到她回来时,男人已经睡着了 。安娜把男人掉在地上的外套搭到了椅子上,又把他的衬衫和领带挂了起来。做完这一切后,安娜才平躺到男人身侧,心满意足地睡去。
早晨六点,安娜被自己的"生物钟"准时唤醒,她睡眼朦胧地躺了一会儿,不敢面对太阳穴的刺痛感和胃里淡淡的恶心感。 伴随着吊扇发出来的噪音,她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此生第一次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发生了关系,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直到这时,安娜才发现自己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退房之前,安娜从床头柜上拿起自己的书准备塞进行李箱,却发现书页中夹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 。这个疯狂的夜晚留给安娜的,只有无尽的孤独、怅惘、悔恨,以及该死的二十美元。
二、食之无味的庸常婚姻和无法克制的冒险
在回程的轮渡上,安娜隐约感觉到,她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她了。一回到家,她就惊恐地问女仆,她不在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女仆说家里一切如旧。 然而,安娜还得花上几天才能意识到,真正改变了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她自己。她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却从没认真观察过生活,直到这次从 岛上回来后,她才开始用批判的目光审视自己的生活。
女仆告诉安娜,已经下午两点了,男主人还没起床,这种事情还从没有发生过。婚后头三年,安娜和丈夫按时作息,无论晚上上床还是清晨洗漱都准时准点 。后来,两人都意识到了常规生活中隐藏的威胁,他们决定在庸常的婚姻生活中加一些小小的冒险。比如有一段时间,他们经常去汽车旅馆,最精致的和最简陋的旅馆都住过。
随着孩子的降生和工作的忙碌,他们不再隔三岔五地安排"冒险计划",但只要有机会,他们都很乐意开始新的"冒险"。 在从前单纯的岁月里,安娜和丈夫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背叛或怀疑对方,然而,自从安娜从岛上回来后,她开始怀疑,丈夫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曾做出背叛婚姻的行为?安娜没有意识到,自从她从岛上回来后,一切都变了,她的睡眠质量变得很差,一大早就要钻进浴室里抽烟 。曾经,安娜和丈夫的烟瘾都很大,每天都要各抽两盒烟,后来他们为了儿女的健康着想,同时戒了烟。而现在,即使安娜每天都会及时把烟头冲掉,丈夫还是发现安娜又重新抽起了烟。
不仅如此,丈夫还发现妻子每天睡觉前都会辗转反侧,一天晚上,他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口:"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岛上回来之后就这样了。"安娜干巴巴地回答:"没事,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虽然安娜嘴上极力否认,但当炎热的八月再度降临,她心中的蝴蝶开始翩翩起舞,她开始情不自禁地期待起岛上的第二次艳遇 。和往年的海岛之行不同,这一次,安娜没穿牛仔裤,而是穿了一身两件套的纯色亚麻衫。出发去海岛的时候,安娜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个人,她变得焕然一新、活力四射。
一上岛,安娜突然意识到,她常坐的那辆出租车早已破旧无比,便换了一辆带空调的新车。除了常住的那家酒店,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住处,便让司机载她来到了最新最火的卡尔顿酒店。 到达酒店后,安娜就开始着手准备祭奠母亲的事情,酒店里的花店卖的剑兰看上去很漂亮,但价格贵了十倍,所以安娜还是去了常去的花摊 。下午五点钟过后,安娜来到了山顶的墓地,由于出门太急,她忘记了带园艺手套,只好徒手打扫母亲的坟墓,同时忧心忡忡地向母亲坦白了自己一年前的出轨经历。这一年来,她始终把这件事藏在心底,只为了在这个时候向母亲倾诉。 她坚信母亲会给她送来一些或鼓励或批评的信号,便立刻等待了起来,然而并没有发生任何"奇迹"。
安娜再回到酒店时,已经到了晚上,她在酒店餐厅享用了加奶咖啡和火腿奶酪三明治,游客的喧闹和嘈杂的音乐吵得她不胜其烦,她打算回房间看书 。经过舞厅时,她却被舞池里一对跳着圆舞曲的职业舞者所吸引,直到演出结束,舞池被熙熙攘攘的游客占满,她依然意犹未尽地站在门口。"要一起跳支舞吗?"突然,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声音贴着她背后传来,将安娜从恍惚中拉了回来。男人站到安娜身边,伸出一只手,用肢体再次向她发出了邀请。看着眼前这个面庞帅气的男人,安娜心生荡漾,她紧紧握住了对方伸过来的那只手 。他们以复古的方式跳了三支华尔兹,三曲舞毕,男人凝视着安娜的眼睛说:"您跳起舞来就像个艺术家。"安娜知道男人说的是事实,她也意识到对方和每个想带上床的女人都会说同样的话。
跳完华尔兹后,男人把安娜引到了一张偏僻的餐桌旁,事先并没有征询她的同意。他们一边喝着香槟,一边欣赏着舞池里那些放纵的舞者。 时间过得很快,舞池也要散场了,安娜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两难的选择:要么现在就跟对方走,要么永远错过机会。最终,安娜下定了决心,她站起身说道:"抱歉,我得走了,喝香槟不是我的强项。"为了挽留安娜,男人提出要带她去看月全食,安娜明知这是男人轻佻的把戏,却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欲望和冲动。 最后,她同意了对方的提议,两人开着房车前往远离酒店的一片椰林,沙滩上月色明媚,安娜意识到其实并没有所谓的月全食,但她不愿意计较了,此行的目的两人都心知肚明,接下来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显然,这又是一场露水情缘,只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三年后的一天,安娜偶然从电视中得知,那个男人原来是在逃的通缉犯,他以欺骗寡妇和已婚妇女为生,甚至还杀过人。 得知男人的犯罪事实,安娜心有余悸,原来她曾经的沉迷与放纵,已经危险至极。
三、一场蓄谋已久的告别
又是一年八月,还没登上海岛,安娜就开始焦虑难忍,接连梦到海岛上的那些"露水情人"。安娜渴望再次获得爱一般 的体验,她对接下来的海岛之旅充满期待,只是这场旅途从一开始就不太顺利,由于岛上举办商业大会,安娜原来住的酒店人满为患,当她在酒店大堂滞留,不知何去何从时,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告诉安娜,岛上有一家新开的酒店或许还有房间,安娜还没来得及纠结,就被男人热情地带到了那家新酒店 。为了能争取到两间舒适的房间,男人机智地撒了一个谎,他告诉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他和安娜是夫妻,但两人习惯了分床睡,所以必须要两个房间。 安娜暗自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对方温柔绅士的同时又不乏机智,安娜觉得这次的海岛之旅有了一个还算惊喜的开端。
只是,上天好像故意要和安娜开玩笑,天空开始下起了雨,安娜找了一个小时也没有找到她经常光顾的那家卖剑兰的花摊,她只能在教堂门口买上一束花,然后匆忙乘坐出租车来到了墓地。 为母亲扫墓时,安娜突然意识到,等到今年十一月份,她就五十岁了,几乎要到母亲去世时的年龄了。安娜满怀心思地回到酒店房间,天空还在下雨,安娜的心情也跌入了谷底,她索性趴在床上大哭起来,她为自己逝去的青春而悲伤,也为自己再难找到一个能给她一夜温存的男人而难过,外面的天气那样糟糕,她要去哪里寻找自己的"爱人"呢?
就在这时,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安娜接通了电话,对方竟是她在酒店大堂遇到的那个绅士,男人之所以打电话过来,是想问安娜 有没有收到他送的剑兰。直到这时,安娜才发现,房间里竟然放着一束盛开的剑兰,应该是安娜外出寻找花摊的时候,工作人员开门放进来的 。安娜为这样的巧合会心一笑,电话里的男人也用一种更加轻松的语调问安娜,是否愿意和他共进晚餐。安娜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她实在无法拒绝这样一个绅士。事实证明,安娜的眼光没有错,两人一起度过了一个相当愉快的夜晚。
在餐桌上,男人举止优雅,谈吐不凡,餐厅里,上到老板,下到员工,都和男人相熟,安娜觉得这是一个具有成熟魅力的男人。之后,两人一起回到酒店,男人自然而然地陪安娜乘坐电梯,然后一声不响地把她送到房间门口。安娜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和对方认识 很久很久了,这种感觉让安娜忍不住沦陷了。对安娜来说,那是极其幸福的一夜,她和那个男人在温柔缱绻后互通了姓名。虽然安娜告诉对方的是一个假名,但对方却异常真诚,甚至在第二天早晨离开前,把自己的名片夹在了安娜的书里 。在返程的轮渡上,安娜打开这本书准备继续阅读,然而她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她鬼使神差地翻到了夹有男人名片的那一页,她拿起名片看了又看,试着想象自己和对方的下一次会面。安娜摇了摇头,觉得这一切都不现实,最终她把名片撕了个粉碎,扬手扔进了海里。
这次从海岛回来后,安娜愈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家里的陌生人,与家人相处时,她感到相当不自在,她的丈夫是一个"工作狂",只是偶尔才回家和她欢爱 。他们的一双儿女也很少呆在家里,特立独行的女儿进了修道院,儿子也忙着在世界各地演出,几乎没有空闲时间。 安娜越发感到孤独,同时她也开始思考,为了每年仅有一天的海岛之旅而毁掉自己一整年的生活,是否真的值得?
转眼又是一年八月,安娜感到惴惴不安,却又无比向往。在欣喜与不安之间,安娜再次踏上了那座仿佛命中注定的海岛,而这也将是她的最后一次海岛之行。因为,她终于发现了母亲生前的秘密。 在母亲坟前,安娜看到了一束剑兰,守墓的老人告诉安娜,每年都会有一个男人来到这里,在安娜母亲坟前放上一束花,驻足良久才肯离去。
那一刻,安娜终于明白了母亲想要安葬在小岛是因为什么,而她每年一次的海岛之旅,原来只是在延续母亲生前的做法。突然之间,安娜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她找来掘墓人,决定给母亲迁坟。打开母亲棺材的一瞬间,安娜仿佛看到了自己,她看到母亲和那天的自己一模一样,年龄也一样,戴着结婚戒指和镶嵌着祖母绿的头冠 。看着母亲的遗骨,安娜感到母亲正在为她哭泣,同时母亲也好像在告诫她,这条路走到最后,她就会和自己一样。 安娜最后一次满怀同情地看了一眼母亲的遗骸,然后让掘墓人用扫帚将那副已经腐坏的骨架扫成一堆,装进尸骨袋中保存了起来,同时也安葬了安娜不断循环的宿命之旅。
第二天,安娜带着母亲的尸骨袋登上了返航的轮渡,同这座小岛的夜晚彻底告别。回到家,丈夫看到她大摇大摆地拖着尸骨袋走进家门,大吃一惊 。安娜早就料到丈夫会被吓到,她说,"你别害怕,母亲什么都明白。其实我觉得,她是唯一的明白人,当她决定让大家把她葬在那座岛上时,就早已明白了一切。"母亲明白过去,明白现在,明白未来,而安娜自己最后也终于明白,她必须告别那些夜晚的陌生男人,告别散落在岛上的无数飘渺时光。
因为人活着,就必须不断和过去的自己告别,纵使青春逝去,激情不再,人依然需要真诚勇敢地面对自己:"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如果我们不能告别过去,找回自己,就会同曾经的安娜一样,把自己的生活过成母亲生命的单调循环。 在小说中,安娜不断寻求的"完美夏天"可能是美好的,但人不可能永远安逸地躺在孤岛上,期盼着通过某些越轨经历来实现对俗常生活的反抗,实现对自我的救赎。
这其实也是《我们八月见》这部小说的标题想要带给我们的深刻启示:安娜无法和任何一个具体的、鲜活的人约定在八月见面,因为它只是一种幻想中的浪漫,是名为"自由"的枷锁,是无往而不在的欲望牢笼。
以上文字摘录十点读书文稿,图片来自网络,涉侵必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