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转眼两个月过去，小满有些想念水花了。
小满压根就没有主动拨打过水花的电话，水花也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小满。
如果水花不属于白鹭屯，给她打电话，她会回来吗？
如果水花不属于自己，给她打电话，有什么用？
一有空闲，年轻的小满就忍不住要想这些问题，刻骨铭心的记忆成为相思之火，一点点积压在小满的内心深处，燃烧着小满。
看着头顶的烈日，小满甚至开始有些看不惯太阳了。
看不惯的东西，看见自然就会心烦。
何况，现在的小满，已经是内外焦灼的小满。
有个深夜，小满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逼迫自己闭上眼睛，在心里数数，数着，数着，那些阿拉伯数字，最后竟变成了一只山羊。变成别的山羊也就罢了，没想到那只山羊，竟然是白鹭屯村用来祭祀的那只，它大声地不停地惨叫，歪歪倒倒迎着小满走来，小满愤怒地踢了它一脚，山羊倒下了；但随后又上来一只，而且还和倒下的那只别无二样，小满再踢它一脚，它倒下了，又上来一只；小满不停地踢，不停地踢，直到筋疲力尽，最后也昏沉沉地和山羊一起倒在了地上。后来，小满梦见自己变成了神箭手后裔，身上背着神箭，手里拿着神弓，先把那只可恶的山羊射杀在地，然后又往村里最高的那座大山上攀爬，当他爬到最高峰的时候，刚好是黎明时分。那轮毒辣的太阳，也卖力地，一点点往上升起来了，最后挂在小满的正前方，对着几乎要绝望的小满，毫不留情地射出万道强光，似乎要把小满烤成一把焦土。看着太阳，小满满腔怒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它火辣辣的大脸盘开工搭箭，“嗖”的一声，神箭紧擦着太阳的脸射了出去，虽然没有射中，却把洋洋得意的太阳吓了个半死，躲进浓重的乌云就再也没有出来。太阳不出来，喜欢腾云驾雾的龙子龙孙乘机出来行云布雨，白鹭屯村开始风调雨顺。可是，年轻气盛的小满，正在为自己用神箭吓跑太阳而高兴，就看见九龙河里的水怪也跟着出来兴风作浪，给白鹭屯村和其他地区造成了灾害，禾苗淹没，人畜淹死，这还了得。于是，愤怒的小满，便又开工搭箭，把胡乱作为的水怪给射杀了，小满高兴得手舞足蹈。这个时候，他看见了水花，多情的水花，身着一套艳丽的长裙，长发飘扬，带着农村姑娘少有的迷人气质，微笑着向他缓缓地走来。小满开始抑制不住地兴奋，一下子把水花拥抱在怀里，亲吻着水花，直到水花娇滴滴地把他推开，他才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刚刚那些光怪陆离的，只是一个梦境而已。
小满觉得，自己是真的讨厌干旱了。
思念水花，也是真的。
人生，就是这样，有的梦注定是梦，一辈子也不会变成现实。
有的梦，又不仅仅是梦，因为有的梦，立刻就会变成现实。
就在小满梦见水花的第二天傍晚，水花真的回来了，而且回来就和小满见了面，化解了小满对她的思念之苦。让小满不适的是，水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虽然对他的热情不减，但却更理性，更现实了。
小满说：“水花，想我不？”
水花说：“想。”
小满说：“哪里想了？”
水花说：“五脏六腑都想。”
小满说：“想哪儿了？”
水花说：“肉麻。”
一阵沉默……
小满吻了水花。水花吻了小满。柔情，在沉默里蔓延。
水花这次回来，给小满买了三套不同款式的衣服，三条不同款式的皮带，三双不同款式的皮鞋。一套比一套流行，一套比一套时尚。水花对小满说，一个有品位的男人，应该从上到下都是有品位的，也应该从里到外都是有品位的，和你相恋一场，我包不了一定要对得起你，但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说着，水花眼神忧郁，欲言又止。
在小满的追问下，水花终于吐露了实情。
原来，水花的二姨把水花介绍到城里前，已经悄悄为水花物色了对象，对方是酒店老板的独儿子，也是酒店的副总经理李清明，他人年轻，英俊潇洒，属于风流倜傥的那类，绝对的高富帅。水花到酒店工作后，没多久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他的助理，很多事，他都会征求水花的意见，请她帮忙拿主意，明是他独当一面，实际是水花足智多谋。已经出落得凸凹有致的水花，经过一番打扮，在整个酒店的女孩子里鹤立鸡群，卓尔不凡，简直就像明星一样美丽动人。
环境会改变人，人也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水花的清纯，水花的美丽，让李清明恋恋不忘，一直利用各种机会买东买西，对水花大献殷勤，频频示好，开出的薪金也比别人高出了许多。水花那颗年轻而飞扬的内心开始被她所渴望的生活所吸引，尽管大脑里还储存着小满，可她却总是不由自自主地放逐自己，并且逐渐接受了激情燃烧的李清明。
“水花，白鹭屯村真的不适合你！”
“可我是白鹭屯村的人，我的爱在这里！”
“爱在这里，但你的心没在这里，留下了你的爱，留不下你的心，你始终不属于白鹭屯啊！”
“小满哥，你要原谅我……”
“水花，你我之间，没有‘原谅’这两个字，如果有，一定只有接受。”
“是吗？”
“是的。”
“小满哥，你要相信，我是爱你的！”
“我相信。”
“谢谢你。”
“谢什么呢？正因为爱，所以，我愿意接受一切……”
“包括李清明吗？”
“当然。”
“小满哥，我的心乱了，连灵魂也乱了，我没有方向感了，你能接受吗？”
“只要你爱，愿意去爱，我都接受。”
“小满……”
小满静静地拥抱着水花，水花扬起脸来，深情地凝视着小满，泪流满面。
夕阳的余晖，均匀地撒在小满身上，也撒在水花身上。
小满看着水花，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她的鼻翼，她的嘴唇，还有她轮廓分明的下颌，这一切，她第一次看得这样真切。
小满想要记住这一切，仿佛要记住一份最后的美好。
水花不再说话，她觉得没话可说了。
无论对于爱情，还是对于现实，水花觉得自己也没有任何退路。
是的。没有任何退路了。
曾经还是象牙塔中的“天之骄子”，如今掉落凡间，一纸大学文凭再也不是年轻人头上炫目的光环了。走出校门，就是告别了衣食无忧的学生时代，成为人才市场、招聘市场、劳务市场上焦灼人流中最不起眼的一分子。水花觉得，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推着，往前，往前，一直往前，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风刀霜剑严相逼，干戈衰谢两相催。
走进最难就业季，水花已经感觉到，自己不单要为曾经的不谙世故付出代价，还要为中国式的教育体制付出代价，为眼前这个不景气的经济和就业形势付出代价。其实，水花也不止一次审视过自己的内心，大学的时候，她有过抱负，有过理想，并且为了那些遥远的抱负与理想憧憬过，冲动过；现在，她开始对自己产生了很多怀疑，对一切不再抱有过高的期望，也没有特别的想法，水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按照命运的安排，在一条模糊的路途上慢慢地往前走。水花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已经俗了，庸常了，被一种涌动的暗流分解了，消融了，吞没了。
前方，有房子在招手。
前方，有车子在微笑。
前方的幸福，向她敞开了怀抱。
水花清楚地记得，李清明说过，人生来不是来受罪的，也不是来参加你死我活的战斗的，是来体验的，也是来追求和享受的，没有体验与享受的人生，一定是苦大仇深的人生。这些话，深深地影响着水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些，水花没有告诉小满。但水花相信，小满能懂。
“水花，你走吧，乱象迷离，可我相信，前方有你的正道！”
“我会努力走好每一步的。小满，谢谢你的信任……”
“有爱真好，水花，你要好好珍惜；以后，一定记得，好好生活！”
“小满哥。”
“水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