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楠服装店
子圭/文
海营街上，人迹稀少得如同被遗弃的河道，风不时卷起几片落叶，徒劳地扑打着阿楠的“阿楠服装店”玻璃门。
阿楠照例擦着那扇门，小吧台上，手机里直播的美女小姐姐还在热情高昂语速激越地罗列着手中那款胸罩的若干种好处，声音夸张而空洞。窗外的街道安静得可怕。她抬头望去，空荡街道上，只有对面“旺铺招租”的红纸在风里放肆地翻动。
橱窗里模特身上那件米白色风衣，已静立月余，价格标签都褪了色。阿楠默默叹气，视线却忽然被窗外一对年轻情侣吸引——女孩正站在她店铺橱窗前，姿态生动地变换着角度，男孩举着手机，屏幕的亮光映亮了女孩的笑靥。阿楠猛地心念一动，仿佛在浓重黑暗里，看见了一线遥远却真切的光亮。
笨拙的学习开始了。阿楠翻出女儿淘汰的打光灯，用晾衣杆绑在货架上权作支架。第一次直播，灯光刺眼，镜头里只能看见她局促的下巴和货架一角。
“这件……羊绒衫，暖和……”她声音干涩，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屏幕上仅零星飘过几条弹幕，其中一条写道：“阿楠姐，我是老顾客王阿姨，支持你！””阿楠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如同寒冬里的一杯热茶。她深吸一口气，将镜头对准衣服细节，声音渐渐流畅起来：“大家看，这件风衣的走线，多密实，多挺括……”
阿楠开始组建团购群，把多年积攒下的老顾客都拉了进来。白天店里依旧冷清，但群里的消息却渐渐活泛起来。
“阿楠，那件风衣有L码吗？”
“群里三件起团，八五折？”……
手指在小小的屏幕上奔忙，这成了寂静店铺里唯一繁忙的声响。终于，第一笔群订单诞生了——三件风衣，都是老主顾，地址遍布县城东西两头。阿楠望着手机屏幕上接踵而至的订单，如同目睹久旱的土地上落下第一滴珍贵的雨点。
那晚，暴雨突至，天空如同裂开了巨大的口子。雨水凶猛灌进街道，瞬间淹没了低洼处。阿楠看着手机上不断跳出的催单信息，咬咬牙，把风衣用厚塑料袋层层裹好，塞进大背包，冲进了泼天雨幕里。电动车在通往东区的深水中艰难前行，车轮猛然陷入坑洼，泥水没过了脚踝。她狼狈地推车，冰冷的雨水直往脖子里灌。背包里手机突然响起直播特有的提示音——她刚才竟忘了关掉直播！鬼使神差地，她摸出手机，屏幕幽光照亮她湿透的脸和身后的滂沱雨幕。“大家……看，货在路上……有点难，但一定送到！””她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清晰。
前方雨幕中射来两道车灯光柱，一辆POLO慢了下来。车窗摇下，竟是群里订了风衣的刘老师！“阿楠？真是你！群里看到直播定位就在附近，快上来！” 刘老师不由分说帮她把电动车停在路边，拉阿楠上了车。车上，另一位同住东区的群友李姐也在，笑道：“阿楠老板，你这直播送货，比天气预报还准呐！”阿楠裹着刘老师递来的旧毯子，看着车窗上纵横流淌的雨水，背包里的衣服干爽温暖。她低头瞥见自己沾满泥浆的鞋尖，又望见手机屏幕上滚动的“阿楠姐加油”、“注意安全”的字句，突然无声地笑了出来。
回到小店，已近午夜。雨势稍歇，橱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倒映出店内温暖的灯光和阿楠忙碌的身影。她把湿透的鞋子脱下放在角落，赤脚踩在微凉的地砖上，却浑然不觉。再次打开直播，镜头里，那件米白风衣终于穿在了塑料模特身上，灯光温柔地勾勒出流畅的剪裁。背景一角，那双沾满泥点、浸透雨水的旧鞋，像两枚沉默而坚硬的勋章。阿楠的声音透过屏幕，清晰而温和地流淌：“……大家看这走线，这料子……明天团购继续，老规矩，三件八五折！”
店铺霓虹招牌的光影，和手机屏幕的微光在潮湿的玻璃上交叠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