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新星计划1期# 个体户
李建军从医院出来,快到中午12点,早上出门匆忙没吃早餐,这会儿肚子咕咕叫,医院大门对过正好有一家合记烩面馆,迎头走了进去。
你说巧也不巧,正好碰见许久不见的曾在城中村同一户家租住的女邻居侯蔓丽。
侯蔓丽穿了件墨绿色的呢子大衣,里面配了个鲜艳的套裙,翘着二郎腿,脚上露出一只尖尖的红皮鞋,低头吃一口面,皮鞋尖儿轻轻地碰一下桌子腿,一副光鲜亮丽、悠然自得的样子。
四目一碰,“嘿,好久不见!”两人几乎同时叫起来。
侯建军拉把凳子面对面坐到和侯蔓丽同一张餐桌前,开始聊天。
“哥,十多年没见了,茫茫人海见一回,不容易,说明咱俩有缘分,今天我请哥喝一杯!”不由分说,让服务员拿来一瓶九区杜康,牙一咬,砰的一声开了瓶。
“还是这么豪啊?”
李建军想起当年一群年轻男女坐在租住的楼房大凉台上大口喝酒的情景,也不推辞,两人一递一杯,不一会儿多半瓶酒下肚。
“哥,不满你说,妹子这些年不容易啊。”脸发红的侯蔓丽话多了起来。
侯蔓丽,女,大概45岁左右,豫东南贝阳人,个体经营者,在租住的房子里开了一个家庭美容店,代售减肥药。
侯蔓丽高中毕业那年,还不到18岁,省会国棉厂招工,有个同龄的女同学的父亲是村支书,通过关系把不愿意再读书的闺女送到国棉厂当了个纺织工,吃上了商品粮。
这让侯蔓丽羡慕了好久,做梦都梦见自己好几回也到绿城当上了纺织工,成了城里人。后来不顾父母的反对,偷偷一个人溜到了绿城。
省会那有想象的那么容易找工作啊。
她看见街上电线杆上贴着有个饭店招服务员,就按招聘启示上的地址找了去,老板看她人长得不错,让她去端盘子,结果干了两个月,不仅没挣着一分钱工资,反被老板反咬一口:上班以来,她摔碎几个盘子和茶杯,加上吃的住的,还欠老板1000多元,气得她大哭一场,辞职不干。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被一个中年妇女忽悠,说可以帮她找工作。那妇女七拐八拐领她到了火车站,说让她等一会儿,她去去就回来。
侯蔓丽远远地看见那妇女和两个男人围在一起不着叽叽咕咕说什么,末了,一个男人边往这边看边塞给那妇女一卷东西。
侯蔓丽心里咯噔一下,上过高中的她,心头一紧,自己该不会遇上人贩子了吧?看势不对,扭头跑了。
一心想成为城市人的侯蔓丽找啊找啊,她不敢再轻易相信陌生人,一没关系,二没学历的她,凭着长相和年轻落脚一家恋歌房。
农村出来的姑娘,尽管没有条件打扮,但处处展现出一种清水芙蓉美。
一次,有个经常光顾恋歌房做生意的年轻男老板看她人不错,点了她陪跳舞,看她一脸青春羞涩楚楚动人的样子,开口问她愿不愿意去他那儿干,他公司的办公室缺个端水倒茶的人。
老板的公司主做外贸生意,经常和一些场面上的人打交道。老板对她也不错,每次出外应酬都要带着她,一来二去,她认识了不少人。
年轻漂亮招人。有个附近单位的年轻小伙子经常来找她,三天两头给他送玫瑰,请她吃饭看电影。
那人高高条条的,脸有点冷峻,像日本明星演员高仓健。
少女的心像拨动的吉他,手一碰就嗡嗡响。
两人相处了有大半年,期间有个南方的老板看她模样和身材好,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好,要求不高,每次他来绿城期间,陪他几天就行了,可以给她租房子,外加每月一万元生活费。
那会儿她正处男朋友,奔着结婚去的,两个人都住到一起了,哪有那心思,一口回绝了。从农村出来的她,心里是看不起这种人和事的。
一天她下班有点早,骑车回住处,男朋友还没回来。邻居是个男的,听见敲门掀布帘出来看,“他今天加班,可能晚回来。”
不料男朋友正好上楼回来,看见她和别的男人说话,一把把她拽到屋里,“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他?!”一脸怒气,肚子一鼓一鼓,吓得她说不出话。
她心里想,男人嫉妒就是爱。
没想到,男人不是一般的“爱”,还挂不住事。得知她在恋歌房干过,经常拿这说事,并变本加厉,只要看见他和别的男人说句话,不管年龄大小,说翻脸就翻脸。
她过年回去跟她母亲讲,母亲坚决让她和那男人断,“这样的男人气量小,有你罪受。”
她心里不舍,毕竟处了快一年,都开始谈婚论嫁了,养只狗猫都养出感情了,何况人?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有一次两人去商场买衣服,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看见她身上的衣服不错,就问她在哪里买的?她回了声,世纪联华。
没想到,男朋友过来照着她大腿上就是一脚,她冷不防一个趔趄从正在滚动的传送带电梯上轱辘了下去。
头上磕了个大包,胳膊折了,腿断了!在医院一躺就是两个多月。
一脚踢醒梦中人。不管男朋友咋祈求她原谅,她始终咬着牙不吐一个字。
老娘是在恋歌房呆过,但都同居过了,老娘卖没卖过身你能不知道?!
后来,她又处了个男孩儿,那男孩儿比她小3岁,她觉得女大男小不长久,一直没答应。刚开始那男孩儿追的特别厉害,还以跳楼相威胁,侯蔓丽心软,勉强处了两个月,后来两个人在一起没多久,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个男的觉得时间上对不上,送她去医院验血,才知道怀上的是别人的种,男人扇了他一巴掌,我这么爱你,你却拿我当接盘侠,当我傻子呢?!后来那男的觉得她欺骗了他,更嫌她不是处女,是个二手货,还怀了别人的孩子,两人大闹一场,摔碎了两只茶杯,各奔东西。
再后来,女人从南郊跑到北郊租了间房,和李建军成了门对门的邻居。
“听说你嫁了个厂长儿子?现在孩子多大了?”李建军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哥,你说我的命咋恁苦哩!”侯蔓丽仰头喝干了一杯酒,两眼泛红,“好不容易嫁了个二婚,又离了,都十五六年了,有个女孩儿跟着我过,今年刚上高中,女孩子天天泡网吧,还打扮得妖里妖气跟街上的男孩子们混,就是不知道学习,花钱上了个私立高中,都给人愁死了。”
原来,厂长的儿子离过婚,一只脚还有点跛,经人介绍,认识了侯蔓丽,图她漂亮,谈了不到一年就去打了结婚证。
厂长儿子的前妻因为和婆婆过不到一块儿,三天两头掐架,弄得家里鸡犬不宁,离了,留下了一个男孩儿。
后来,侯蔓丽有了自己的女儿,每次在家里看到前妻的儿子过来过去,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别扭。
为了拴住侯蔓丽,厂长让她辞职在家当专职太太。
厂子效益不好要被并购,家里不能坐吃山空。
家属院有座住宅楼临着大马路,厂长让人把一楼的房子改造成门面房往外出租,优先租给厂里职工。
侯蔓丽的公公以儿子残疾为由给他们两口弄了间开商店。
儿子当惯了甩手掌柜,啥也不管,都交给侯蔓丽打理。
侯蔓丽全身心投进去,找货源,进货,卖东西,盘点,守店铺,一个人整天从早忙到黑,晚上不到10点不关门,尽管每天累得贼死,但心里舒坦。
平静的日子过了好多年,那天侯蔓丽忙了一天,感觉头晕站不稳,提前关了店门,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尽管店里有床,她天天也习惯了以店为家,但那天担心关门早,有熟客买东西捶卷帘门睡不踏实,鬼使神差往家走。
走到家门口,拿钥匙开门半天开不开,侯蔓丽的心咯噔了一下,拍门。
丈夫提着裤头,一只腿还没穿进去,慌里慌张地问,你咋回来了?侯蔓丽拨开他奔进卧室,被窝里赤条条躺个女人!
两人大闹一场,邻人尽知,夫妻自此失和。没了夫妻之实的侯蔓丽想起来那事就恶心。
过不下去,两人协议离婚。
也是年轻,侯蔓丽啥也不要,就要孩子跟她过。
公婆虽心里不舍,但自感理亏强忍了。
公公到底是当过厂长的人,大度,当然也是为了孙女,门面房继续让侯蔓丽经营。
眼不见心不烦,侯蔓丽不愿距厂长儿子的家近,为了尽快远离那个家,她托老乡帮忙在东区租房子。
恰好她的店临着的路建高架,厂里那栋临街楼要拆,侯蔓丽彻底远离了伤心之地。
侯蔓丽租的是两居室,闺女上高中住校,空出来一间屋,侯蔓丽盘算着咋利用。
刚好南方有个美容培训班招学员,她报名参加了。
学了两个月,回来后就把原来闺女住的屋子收拾收拾,准备在家里开间美容养生店,外加经营减肥药。
那会儿,国家扶持小微企业,办营业执照很简便,门槛低。侯蔓丽很快办好了手续,重打锣另开腔,过起了小日子,成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庭小老板。
期间,也有人给侯蔓丽介绍过男人,也处过一段时间,不知咋的,那赤条条的一幕总在眼前晃悠,挥之不去。婚事无疾而终。
慢慢的,孩子大了,也看了好多家暴的新闻,特别是一些再婚家庭,因为孩子的问题闹的鸡飞狗跳劳燕分飞,侯蔓丽的心就淡了,一门心思扑在营生上。
夜深人静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偶尔会感到一点孤单,特别是冬天。
当然,压箱底的事,侯蔓丽是不会和李建军讲的。自己的伤疤,自己悄悄添。
再往后,有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经常光顾她的家庭作坊,而且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她快打烊店里没有其他顾客的时候。
那男人很风趣,经常躺在做美容的小床子上不是给她讲笑话,就是讲他出差经历的风土人情趣闻,逗得她咯咯笑个不停,心里暖洋洋的。
渐渐的侯蔓丽心中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要是哪天那人没来做美容,心里空落落的,还有点丢三落四,正使用的东西转眼就想不起来放哪儿了。
一天,天阴得很重,闷燥,仿佛浸水的海绵一拧都要出水。那男人推门进来做推拿和理疗。
她刚给那男人做完理疗,拔掉机器电源,天空突然一个沉闷的炸雷“咔嚓”一声巨响,震得窗玻璃嗡嗡响,整个楼直摇晃,吓得她一下子就扑到了那人怀里。
那天晚上,那中年人没走。说不清为什么,她没有拒绝。
后来,她得知那人有妻儿,自己开了个公司当经理。
那人对她不错,每周都来陪她一晚,还经常给她送钱送物,她知足了,不期望那人会抛家弃子娶她。
人有时候的选择真的说不清。她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这条她刻骨铭心鄙夷为之决然离婚的路。
几个月后,经理递给他一沓钱,让她再凑些赶紧在东区买套房子。侯蔓丽加上平时的积蓄和离婚时厂子偷偷塞给她的10万元交了首付,又去银行贷了几十万元,以每平米17000多元的价格买了套80多平的小三居室。
有了自己房子的侯蔓丽,感觉不再是吉普赛人了。
当她在购房合同上签上名字时,竟然为当上房奴喜极而泣。
谁能理解普通人的心酸和不易?她为了能安居乐业,一个月吃不上两次肉,换季了,衣服也不舍得买,每天都精打细算每一分钱。
因为买的是期房,她每天都掰着指头计算着交房的日期,拼命攒月供的钱。
周末的时候,她带着女儿坐公交去看楼盘,想象着未来家的样子。
孩子一脸憧憬地说,她好想要一个独立的房间,墙上随便贴满喜欢的明星画像,再买一个台式电脑,打开电源就能上网……
可没想到,国家整顿楼市,还没收到房子房价竟然一下子每平降了几千元,让她欲哭无泪。
虽然房子她是用来自己住的,不是去炒的,房价涨跌,对她来说没啥直接影响,但他还是接受不了资产缩水40多万的事实,这等于自己多年的辛苦嗖一下打了水漂。
她连房子长得啥样都没看到,没增值不说,竟然贬值了。
作为为生活奔波忙碌的城市蚁族中的一员,要多少年才能攒下这40多万啊?
天可伶见的,真是放屁都砸脚后跟,这房价怎么说降就降了呢?侯蔓丽感觉自己的命真的好苦!
谁不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像开花的芝麻呢?谁又想把日子过得一地鸡毛啊!
侯蔓丽,一个外来自己给自个打工的人,艰难而又顽强地生活在这座繁华喧嚣的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