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布罗代尔是法国年鉴历史学派的第二代台柱,其著作重点围绕日常生活、地理环境、人口变化与经济发展等人类活动的全部层次,以跨学科的“总体史观”治史方法,从长时段、结构史的角度讨论和诠释世界经济史的演变历程,尤其是对资本主义经济活动运行的不同时段、交易制度创新及本质特征作出极具特色的历史解释,动态地揭示了13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世界经济体系结构的历史形态与变迁规律,并对资本主义历史体系的本质做出深刻反思。
世界经济体系的结构特征
布罗代尔认为,人类的经济活动分为三层:第一层是最基本的物质生活,如衣食住行等;第二层是市场经济,即生产与交换的机制;第三层是资本主义经济,这是一种由少数商人组成的垄断经济。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经济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市场经济不一定导致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不一定是资本主义性质的,它有时甚至是反“资本主义”经济。但是,资本主义通常则是在市场经济的层面上发展起来的。比如在印度,没有一个村庄没有市场;在中国,也是如此,每一个村镇都有市场组织。但是这些初级市场虽然网络密布,但属于边缘性的,与欧洲的“资本主义”是有区别的。
布罗代尔强调,过去和当今之间绝不会有完全的断裂、绝对的跃变,往昔的所为不断延伸、扩充到现时的生活中来。资本主义并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工业革命远在18世纪之前已初见端倪了。他认为,世界经济体系的“中心—边缘”结构特征和资本主义经济形态早已存在,为竭力弄清它们的孕育过程,从而确定资本主义的历史沿革和演变轨迹,他在《商业的车轮》一书中,通过对物质生活和经济生活的再思考,提出一系列重要观点。他说,市场经济并非突然出现,在近代早期的世界,市场经济已经与非市场经济并存;市场经济是联系生产和消费的纽带;对生产者来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他必须考虑产品的使用价值,资本主义则不然,它只关心交换价值。因此,布罗代尔主张,资本主义是与市场经济严格区分的一种上层建筑。
在布罗代尔看来,对于一个地区来说,它所拥有的全部初级市场就是一大群销售平平的网点,可以将之想象为巨大而复杂的网面。那么,市场经济在进步,它沟通了足够多的乡镇与城市,并且已经开始组织生产,引导和支配消费。但是,这样的市场经济大概需要经历几个世纪,才会导致在集市和交易的初级因素之上,产生出商品交易会和金融交易所这样的发挥高级经济作用的经济组织成分。可以说,市场早已有之,而资本主义则需要某些高层次的交易形式。他形象地将初级市场比喻为“毛细血管式的流通”,将商品交易会和金融交易所等高层次的交易形式称为“动脉”和“静脉”,是属于资本主义所需要的“高级机件”。他认为,如果没有交换的上层构架,大商家的网络组织很难得到完善。
世界经济体系的变迁动力
布罗代尔指出,15—18世纪是西欧资本主义兴起的时期,或称为前工业革命时期。他认为,资本主义最终发展的真正动力是城市、资本和技术。
在欧洲,1450年之后,城市在工业价格上升的推助下得到迅速发展。到16世纪,由于大西洋经济的扩展,欧洲的经济活动已经升位至国际商品交易会:比利时的安特卫普交易会、荷兰的贝亨交易会、德国的法兰克福交易会、西班牙的坎波城交易会、法国的里昂交易会、贝桑松交易会。里昂曾一度是西方的中心。1579—1621年,热那亚人经营贝桑松交易会,他们操纵的货币跨国流动处于支配地位,其组织运作十分精细周密,专司钱款与信贷交易。可以说,以城市为中心的大交易会是16世纪的一大特点。17世纪时,欧洲开始拓展至大西洋的广阔市场。截至1750年前,欧洲的主要城市扮演着重要角色,并构成了城市群。城市经济活动不仅是造成“中心—边缘”结构的主要原因,同时也显示出大城市的“组织作用”。
布罗代尔说,由于商品世界和交换世界被严格等级化,所以,资本是流动的。但是货币绝不是资本。资本不仅指积累的金钱,而且指只有参加再生产过程的资金才是名副其实的资本;存着不用的货币或金钱,不能称为资本。资本家操纵信贷和货币交换,用各种手段在金融活动中谋利,使金银铸币通过大宗贸易积累成资本。资本有一个显然不同的“流通领域”,尤其是伴随着长途贸易所获得的巨额利润是导致巨额资本积累的重要因素。因为长途贸易被少数商人所控制,不是任何普通人都能插手的(相反,地方性贸易则由许多商人分散进行)。资本家依靠雄厚资本,才能保住优势和独占当时的国际贸易。
技术是一种非常缓慢变化,由科学慢慢接应的活动。经济上的大规模集中唤来了技术手段的集中和发展,如15世纪的威尼斯兵工厂、17世纪的荷兰远洋航海术、18世纪的英国工业革命等。每次经济变革都少不了技术和科学在世界范围内的交流、传播。但是,每个民族对待技术的态度却有差异。如托勒密时代的埃及已经了解水蒸气的力量,但仅仅用在了玩乐上;罗马世界掌握了重大的技术与工艺成果,然而这一切并未引起人们的关注。可是,英国却迈出了决定性的步伐,其工业革命是一次使英国在世界上占据主导地位的洗礼,是一份使英国走向强盛的契约。这场革命也是人类现代历史最大的断口。从此,人类的经济史发展到工业资本主义时代。
世界经济体系的时序与反思
布罗代尔说,资本主义没有阶段可言,尽管他有时谈到资本主义的原始形态。在他看来,资本主义的形态从不是相同的,虽然资本主义的本质始终是相同的。比如,无论在13世纪的佛罗伦萨、17世纪的阿姆斯特丹,还是在20世纪的世界各地,均可见到资本主义活动。所以说,现代国家并没有造就资本主义,而是继承了资本主义。
从国家层面来看,他认为:“资本主义的原则,即资本主义之成功的原因在于它与国家互为一体,它本身即为国家。”所以,资本主义导致政权与财权密不可分,在资本主义第一个大发展阶段,在意大利城邦中,如威尼斯、热那亚、佛罗伦萨,掌握政权的正是财主中的佼佼者。同时,国家的资本主义通常与国家采取的保护主义措施密不可分,比如,英国比其他任何欧洲国家都更好地保护了国家市场和新生工业。如果没有社会的积极配合,资本主义的存在是不可想象的。它必然是社会秩序的一种现实、政治秩序的一种现实,甚至还是文化的一种现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资本主义的真正命运是在同社会各种等级制度的较量中决定的。
在布罗代尔看来,这个世界存在世界经济和经济世界,后者较前者更为重要,世界经济意为整个世界的经济,也就是西斯蒙第所说的“全球市场”。经济世界,指的是在全球形成一个经济整体的情况下,地球上一个部分的经济。历史事实表明,等级制现象普遍存在于按照所谓“经济世界”的格局实行地区划分的经济之国。例如,单单是16世纪的地中海便是一个经济世界。经济世界有三个重要特点:第一,它占据着一个特定的地理空间;第二,经济世界总要有一个中心;第三,每个经济世界都分解为延续的区域。因此,在作为经济世界特征的分工中,它们就是中心—半边缘—边缘的经济结构特征。中心占据着统治地位;半边缘地区是中间地带;边缘地区处于从属、依附的地位。它们是资本主义特有的层级结构。因此,布罗代尔写道:“资本主义为了自身的发展,它需要谋求支配世界经济并在全球范围内与世界经济结为一体。”换言之,今日资本主义仍然建立在剥削国际资源、利用国际机遇的基础之上。
(作者系华东政法大学中国法治战略研究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