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屋与山水的生命交响

吕淑军/文

采风团的车轮刚刚碾过安远县界，铅灰色的云层便如被巨手泼翻的浓墨，沉沉地垂落下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手机屏幕上，“蝴蝶”台风预警闪烁不停，那裹挟着湿润土腥气的风，已如灵动的精灵，先一步扑向东生围那斑驳的夯土外墙，似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预想中那金色的天光，被骤然而至的暴雨无情地撕成碎片。豆大的雨点，如密集的鼓点，狠狠砸向围屋高耸的马头墙，溅起细密的水雾，将厚重的土墙浇得黝黑发亮，仿佛给它披上了一层神秘的水衣。指尖轻轻抚过那浸透沧桑的墙体，粗粝的土粒混着冰凉的雨水滑落掌心，刹那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百年间的鼎沸人声、无声叹息与隐秘低语，顺着那浑浊的水痕簌簌渗入土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当我们冲进围屋的拱门时，檐角的雨帘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模糊了外界的一切。中央的天井，此刻已化作狂暴的瀑布，万千雨箭如冰冷的箭矢，狠狠砸在青石板上，绽开转瞬即逝的银色水莲，那场景，如梦如幻，却又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一位鬓角染霜的避雨妇人，见我们狼狈的模样，温厚地笑道：“早年修这围屋的时候，也遇到过这般大的暴雨，地基就是在雨里一杵一杵夯实的。”她那沙哑的嗓音，混着雨声，仿佛是岁月奏响的低沉乐章，讲述着先祖如何在泥泞中肩挑背扛，在雷夜里守望射击孔外的匪影，那是一段充满艰辛与坚韧的历史。

风雨在巷道间呼啸冲撞，发出阵阵怒吼，却撼不动这方用泥土与意志筑就的坚固庇护所。雕花木门后，孩童清脆的笑闹声穿透雨幕，如欢快的音符，在风雨中跳跃；深宅内，时光仿佛被这场暴雨凝固，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祥和。日常的烟火——劳作时的专注、嬉戏时的欢愉，在自然的喧嚣背景下，愈发清晰温润，如琥珀中永恒定格的生机，让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与温暖。

次日清晨，台风虽已过去，但余威仍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而清新的气息。我们逆着轰鸣的水声，一路奔赴三百山。愈往深处走去，那水声从背景逐渐化作撼天动地的咆哮，仿佛是大自然奏响的雄浑交响曲。转过湿滑的山坳，一道巨大的白练裹挟着寒气与水雾，自青翠的崖壁轰然垂落，那气势，如千军万马奔腾而下，恰似昨夜围屋暴雨的延续与升华，让人不禁为之惊叹。山路陡峭湿滑，每一步都充满了挑战，幸得队友的搀扶与鼓励，我们在岩壁树根间艰难跋涉，共同欣赏着这天地的雄浑乐章，感受着大自然的磅礴力量。

终于抵达“东江源”观景台，极目远眺，暴雨洗后的层峦间云涛翻涌，如一幅波澜壮阔的山水画卷。东江源头的溪涧化作无数银龙，挣脱群山的束缚，带着围屋檐角百年记忆与三百山新生雨露，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南奔涌，那是一种勇往直前、永不回头的气势，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坚韧与不屈。

归途时，雨已停歇，水汽袅袅升腾，如轻柔的薄纱，将饱经沧桑的围屋笼罩其中。它静默地伫立在赣南大地，宛如一位历史的见证者，守护着岁月的秘密。它曾以厚实的臂弯，守护多少代人的悲欢离合、柴米油盐？又在多少风雨夜，为摇曳的灯火撑起永不坍塌的晴空？生命长河，从围屋瓦檐滴落的雨水中启程，带着围屋的温暖与坚韧；从三百山石缝喷涌的清泉里出发，带着山峦的激越与豪迈。它们终将汇聚奔流，融入更浩瀚的蔚蓝，那并非终点，只是更宏阔生命叙事的开端。每一滴水珠，都承载着围垣的厚重与山峦的激越，在时空里续写守护、奔流与永恒的壮丽诗篇，让生命的旋律在岁月长河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