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愿意画的都是熟练的,不愿意画的都是生疏的,也都是难以做到的,难以做到的也都是有挑战性的,于是,很多画家总是停留在温柔乡里,既不敢往前,又不甘后退,长此以往,固化了,就只能在熟练中苟且,也有些画家不断克服困难,常画常新,越画越有动力,越画越有内涵。看杨涪林的画,不由感慨。
三十几年前,杨涪林就画了很多工笔画,那时,他已在高手如云的工笔画界卓然而立,给笔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近些年,笔者又被他的写意画所吸引。
一定是在长期实践中保留下来的“偶然性发现”需要表达、也一定是积攒下来的充沛情需要释放,大约在2000年前后,杨涪林再也抑制不住 “写意”的冲动,开始致力于“写意”的创作。当他把储蓄在胸中的力量充溢于《装船》这幅作品时,便潇潇洒洒地转化成笔底精彩。
“在水墨人物画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用侧锋偏锋自如顺手,寻思是在我早期学西画的原因,对块面特有感觉的原因吧,这是我的西画底子。但如果没有后来的中国画功夫,那种块面直接用在中国画上是非常生硬的、不和谐的甚至是破坏画面完整性的。中西艺术本是自成体系不易融合的。为寻找感觉依据,瞄准了金农的“漆书”。“漆书”的运笔行墨力度大,行笔提顿,并不注重线条圆润使转,由此我在运用侧锋偏锋用笔出现的体块,结合线性思维,强调节奏感,对出现的效果就更好的把握,由此打开了新的笔墨形象思维,运用起来自然生发了不少。”杨涪林曾这样表述。

《装船》 124cmx170cm 2004年
是的,很多画家都试图从金农浓郁的文人画中获取灵感,鲜有从金农的“漆书”之中,探寻端倪,张大千虽然曾有一段时间跃跃欲试,却知难而退。一定是杨涪林多年对书法有所感悟,敏锐地发现了书法对自己绘画用笔的妙意,也一定是杨涪林与那位被誉为“扬州八怪”之一的文化艺术大家金农有着某种天性的暗合,并多年喜欢那种“漆书”样式,在某个偶然之时,懵然而悟,于是,他尝试着从金农的漆书中吸收一些滋养,把金农的笔法转化成一种排山倒海式的行笔方式,以“漆书”的行笔方式运用于线性表达,并通过线性结构运用于“以书入画”之中,历尽千帆,终于找到了一种表达方式。同时,杨涪林还把“漆书”的“浓郁”转化为凝练似的墨韵。当线条、墨韵交融在学院派严谨的造型之中,杨涪林便一发不可收拾,继《装船》之后,他先后创作了《腊月》《盖碗茶》《回望》《嫁妆》《龙门阵》《牛市》等大型创作,同时,他也创作了一些单人、或几人组合的整纸作品,如《孙中山》《挥动中华》《高原吉祥》《版纳的阳光》等,以及众多讲究笔墨趣味的诗意图作品、花卉作品。随后,杨涪林又在笔墨里融入一些色彩,从而使色彩与笔墨相互辉映,继而创作了《轻歌曼舞》《山歌又起》等等一大批作品,以及一些带有很强趣味性装饰性的小品诗意图。由此奠定了艺术的发展方向,并形成独特的绘画风格。
就题材而言,杨涪林的写意大致可以分为历史类题材、少数民族题材、现代都市题材、古词诗意题材等,就题材的深度而言,林木教授已经叙述详备,笔者不再赘述,仅以“视觉体验”表达一己之见,窥豹一斑,旨在抛砖引玉,以待引起更多书画爱好者、评论家的讨论。
就“视觉体验”而言,杨涪林创作了很多鸿篇巨制,也创作了很多整纸品堂,以及数不清的诗意图、少数民族风情人物、都市人物。纵览其作品,可以看到他画的很熟,也可以看到他画的很生,熟处,熟得酣畅淋漓、熟得任意挥洒,而到极致;生处,生得意趣横生、生得韵味无穷,而到奇妙。熟是因为他有着高超的艺术表现力,生则是因为他不深拒固守,不断探索未知,并画愈熟愈奇,愈奇愈生。
细究其理,可以看到,笔、墨、线,杨涪林用笔肯定,用线果断,有一股杀入纸卷内部的狠劲,确有金农“漆书”排山倒海的雄浑,却不尽然,还有,拙带着奇崛、劲带着含蓄、重带着爽利,而用墨则点、线、面,滋润的、自由的、灵动的,相交相融,乍合乍离。当稳、准、狠的线条在“墨分五色”、“墨分五彩”的墨韵裹挟中则是流动的、畅快的,也是尽兴的。笔入缣素,墨沁纸上,或勾勒造型、或提炼舍取、或大处着笔、或小处敷彩,质朴、厚重、轻盈、明快,辗转腾挪之间,好像每一笔都带着起伏的情绪、带着丰富的情感变化,而呈现出韵味横生的笔墨意蕴,又呈现出呼之欲出的神形。当笔墨技法与艺术形式神遇而迹化时,则表现出独特的人物形态,并传递着独特的个性信息,那是“杨涪林式”的风格、符号、样式。

《四月的澜沧江畔》 250cmx200cm 2012年
比如在《何香凝宋庆龄柏林相会》《装船》《腊月》《四月的澜沧江畔》《回望》《盖碗茶》等大型写意创作中,扎实严谨的结构、生动传神的造型、浑厚朴茂的画风、淋漓酣畅的笔墨,无不给人一种鲜明而独特的审美体验。笔精,全身生动于纸上,墨妙,神态隐显现于楮素之间。笔的线条、墨的韵致,写人物之形,则呼之欲出,写人物之貌,则如镜取影,写人物之神,则应会感神。这些作品,杨涪林借助娴熟的艺术表现力,以“着眼整体,聚焦个体,刻画形象”的呈现方式,通过含蓄的墨韵和极富骨力的线条统摄画面的节奏。同时,杨涪林立足于所思所想,注重思想内涵,在师心独见的心境升腾中,力求传递出某种精神写照,表现出新颖的、现代范畴的大型人物画。无疑,这些作品是杨涪林近二十多年笔精墨妙的杰作,乃扛鼎之品,集学养、技巧、灵性、才情于一体,还需要一种胸怀、一种沉稳而执着的心力。
再比如在《七彩云间》《守望高原》《阵风袭来》《晨妆》《荔枝正熟》《版纳的阳光》等等整张品堂的作品中,杨涪林通过对当代人物画的理解、概括、提炼,以笔墨形态从写实之中抽离出或具象、或意象、或写实、或写意等表现元素,然后,强调“既写照畅神,又形神兼备”的表现主旨,悄无声息地把传统绘画艺术和现代表现元素交相辉映,以此凸显出传统绘画的神韵格调,又带来了新时代人物画的新感觉。这些作品,杨涪林以灵动的笔墨、微妙的色彩去渲染氛围,让写实人物与笔墨色彩融为一体,实现“写实的人物,写心的艺术”。在《吉祥高原》一幅作品中,衣着纹饰,行笔如风,施墨如泉,看似随意,却在严谨之中完成造型,看似简洁,却在丰富的笔墨之中,表现出三位高原美女的舞姿和神态。在《经纶下的藏女》一幅作品中,三位美女相视交流,意态神韵,盼睐颦笑,咄咄逼真,仿佛欲言又止,给人一种面对面的真实,而少数民族的服装,则在色墨的交融中,或呈现肌理,或表现质感,写实处,无需细致刻画,却真实而逼真,写意处,服饰上流动的线条、五色的墨韵,浓淡相融,若隐若现,画面尽显少数民族美女的恬静、优雅、闲适之情,给人一种“既古又新”的人物画样式,体现出杨涪林对笔的灵活把控,对墨的娴熟运用。
在《东坡居士》《太白醉酒》《依石观鱼》《君子喜兰》《松石听泉》《山鬼》等极富诗意的小品画中,杨涪林则以现代人的审美视角体验传统诗意,并以“写己之心、写己之情”的笔底转换,使先贤、高士、墨客、仕女等传统人物鲜活起来,生动起来,让观者在传统诗意中得到蕴藉,契合着当代大众的审美情感,而笔墨也当随了时代,很富诗意,很有装饰性。
无论是大型创作,还是小品,杨涪林用笔、用墨,皆不拘常规、不拘常态、不拘常法,却在有我无我之间,一排排行笔,风神外溢,一组组墨韵,浑然一体,流露出一位画家奔放中的严谨,又呈现出对艺术的敏锐的理解,甚至带着或浓或淡的情调,似文人风?似书卷气?也许都有,而“以笔墨代色彩”所营造的氛围则明显地带有主观情绪,那主观情绪或含蓄、或温润、或激越、或自由、或理性,还有一点点自我较劲的气息。那是笔墨趣味,更是心灵的回声,“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画里画外给人一种浓郁的现代人文情怀和诗性,惚兮恍兮,直指本心。
笔者始终认为:“有筋骨的作品在引入眼帘时,不仅会给观者带来视觉享受,也一定带来温润心灵的情感共鸣”。看杨涪林的写意,不由自主地打开想象空间,尽情其中。

《一路霞光》 190cmx190cm 2024年
面对作品,容颜尽微,服饰尽极,一看就知道从生活中来,每一个人物都经历过或模特写实、或目识心记,然而,杨涪林并没有仅仅留恋于面面俱到的写实,而是,在“艺术表现”与“艺术真实”之间,捕捉符合自己心境的人物神形,并通过笔墨与形、光、色、线等语言的高度嫁接,在人物神形的精微与笔墨情趣的情感之间达到一种平衡,从而实现写实的生动逼真,又不缺乏写意的自由,以及“墨分五彩”与“随类施墨赋彩”的气韵。比如在《盖碗茶》此幅作品,众多现代女性人物围绕着茶桌,畅叙幽情,聊天、拍照、品茶、静听、眺望,举手投足之间,每一个人物都各臻其妙,各得其神,画面给人一种热气腾腾的现代生活气息。此幅作品,杨涪林通过造型、色彩、笔墨、光影等表现元素,对人物致力于一丝不苟的精心,在那份精心之中,杨涪林以“写实”与“写意”相结合、“精工”与“率性”相辉映,自由舒展的线条,淋漓而洗练地点染,虽然不施色彩,而人物在线条、笔墨的呼应之中,却彰显着扎实的写实能力,又凸显着应会感神的轻松。而其他题材如《腊月》《回望》《嫁妆》《龙门阵》《牛市》等作品,亦有同工之妙,即便《太白醉酒》《依石观鱼》《君子喜兰》等等诗意类作品也如同《盖碗茶》一样,在写神与写实之间,致力于情景与诗意的融合,从而让人物有别于“千人一面”的传统人物绘画,又有别于当代很多画家“照片式制作”“临摹式复制”。
绘画是艺术家的表达,但绝不是简单的、重复的刻画,而是,迁想妙得之际,表达出自己的心境、情感、品味,更应该表现出不为人知的优雅,如其人、如其人生。想必,杨涪林的写意人物尽显其心境、情感、品味,更显其优雅,也许杨涪林本就是一位优雅的画家,那是一份从容、一份淡泊,还有眼中的繁花似锦,胸中的波涛汹涌,所以,杨涪林从“写形”到“畅神”,才不受程式的限制(不受传统程式的限制,也不受老师辈“徐蒋体系”程式的限制),比如,传统画家没有光影、透视、色彩的扎实训练,而成于形,却失于真,追求神,又失于形,而沿习“徐蒋体系”体系一路,则多“为人写真”,而极尽素描造型,却失其笔墨韵味,流于遗憾,而杨涪林则以形为本,以神为上,以笔墨塑形神,确保形神微妙精准之时,又充分发挥笔墨的表现力,但是,杨涪林追求笔墨的韵味,却不为笔墨所累,更不会落入传统笔墨之窠臼,流于形式,而是借助花鸟、人物、山水等等传统笔墨的表达方式,以及他在平时绘画中对书法的理解,集多种表现元素统合一体,融成精妙,并借助新时代学院派的造型基础,表达出一种优雅,那是画的优雅,也是人的优雅。其笔墨中所呈现的人物则因其优雅,而意有所遣,笔由心生,“落笔得其神理,写照取其神形”,从而以独特的人物表现语言表达出独特的艺术符号,那是“杨涪林式”的笔底之变。
变才是不变的永恒。生活在才华与平庸齐飞的当代画坛,很多画家注定在焦虑中苟活,只有极少数画家像珍珠一样光芒闪烁。无疑,不断寻求突破、不断更新自我的杨涪林一定会为大众带来更多惊喜,而不断为大众带来惊喜的画家也一定能传得开、留得下。
(文/桑干)
作品欣赏
《何香凝宋庆龄柏林相会》 180x180cm 2018年
《孔子》 136x68cm 2021年
《李冰治水》 180x90cm 2012年
《梅妻鹤子》 68x68cm 2022年
《驱邪神威》 68x68cm 2022年
《书中乾坤》 180x90cm 2022年
《孙中山先生肖像》 136x68cm 2011年
《太白》 136x68cm 2021年
《傣女与伞》 136x68cm 2012年
《傣乡行》 68x68cm 2014年
《独步高原》 138x68cm 2019年
《芳情雀艳》 136x68cm 2016年
《放歌高原》 136x68cm 2014年
《赶摆的日记之二》136x136cm 2014年
《赶摆的日记之三》136x136cm 2017年
《赶摆的日记之一》136x136cm 2014年
《场口肉摊》 68x68cm 2007年
《盖碗茶》 180x192cm 2019年
《回望》 172x124cm 2023年
《嫁妆》 172x124cm 2023年
《建设者——三峡大坝巡礼》 190x360cm 1997年
《腊月》 172x124cm 2007年
文章转自人民日报全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