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飘雪的除夕
鼓憋了多天的雪,终于在除夕晚上的鞭炮声中飘飘落下来了。
硕大的雪花扬扬洒洒,悠悠荡荡,弥漫在城市的上空。不大工夫,整座城市完全被银装包裹起来,变成了一座洁白的世界。
街头巷尾处处可见的大红对联,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似乎显得更加鲜艳靓丽。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犹如阵阵咯咯的欢笑声,洋溢着过年的喜庆。空中不时有爆竹发出震耳的响声,或亮起一处处耀眼的烟花。它们的光芒,常常把空中的雪花和地上的积雪映照得熠熠生辉。整座城市,此时几乎都沉浸在喜庆欢快的新年氛围之中。
就在此时,高亮一个人在人影绰约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
他是吃过饺子以后独自出来的。母亲、妻子和儿子都劝他,也守着那台十四吋的黑白电视机观看春节文艺晚会,他不想看,想出去走走,他说。
他打一把黑色的布伞,独自慢慢行走在雪地里。
两条深深的脚印始终不离地追随着他,像两条越来越长的尾巴,无论如何总也甩它不掉。
有时候,他也停下来,回头凝视一会儿那越来越长、越来越深的脚印,似乎在努力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他分明清晰地记得,自己每迈出的一步都是那么扎实稳正,可不知为什么,身后的脚印却总是曲曲弯弯、深深浅浅的。
渐渐地,这两行曲曲弯弯、深深浅浅的脚印,幻化成了一幅幅跳动的画面,在高亮的眼前晃来晃去——
那是他当车间主任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机器停止了运转,人去厂空;那是三四百名衣衫破旧的工友,在市政府的大院里聚集涌动、内心在呐喊;那是父亲高永良,斜躺在床上,两眼暗淡,面色铁青,一阵接着一阵地咳嗽;那是刘大川,工伤以后瘫痪在床上,两支拐杖靠在床头边缘;那是马磊,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年轻城管人员从脚踏三轮车上揪下来,拳打脚踢;那是李来发,被妻子指着鼻子臭骂,一脸的沮丧和无奈;那是柯爱荣,披散着头发,叼着烟卷儿,在昏暗的灯光下拼命地搓着麻将;那是牛达伟,被几个警察押着上了警车,妻子王桂枝坐在当院的地上嚎啕大哭;那是他自己,一个人站在瘫痪的车间里,呆呆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惨象……
这些画面忽近忽远,忽清晰又忽模糊,搅得他心烦意乱头昏脑胀。
蓦地,他干脆合起伞,仰起脸,任凭漫天的雪花尽情地抛向他闷胀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