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报》2025年5月22日第6版

梁晓君，外交学院外交学系副教授

当今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在这场大变局中，中国前所有未地被推到了世界舞台的中央，前所未有地获得了参与全球治理、携手世界各国人民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历史契机。这一历史性机遇对中国的国际化人才储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参与全球治理的伟大构想需要一大批高素质国际化人才去落实，而国际谈判能力无疑是高素质国际化人才应该具备的核心能力。外交学院设立的《国际谈判》课程正是一门以模拟教学为主要手段、以提高学生国际谈判能力为教学目标的实践课。但课堂模拟教学中出现的情境疏离问题影响了教学效果，需要引起重视，并得到纠正和改善。

情境疏离的表现

国际化人才必须具备处理国际冲突和纠纷的具体能力，为此国际谈判课的教学普遍重视学生实际处理问题的能力的训练。建构主义学习理论和体验学习理论均建议通过角色扮演模拟真实情境来提升学生的实操能力，近年来角色扮演和模拟亦被广泛应用于国际关系课程教学中。尽管具有高度参与性，但根据多年对课堂模拟谈判的观察，笔者发现学生的情境疏离始终是一个难以克服的问题。情境疏离（Contextual Alienation）指学生在模拟谈判中，无法投入或者真实感受所设计的情境，进而影响学习动机、参与度，导致模拟效果差强人意。在模拟谈判中，情境疏离主要表现为：

第一，谈判意愿阙如。情境疏离的学生无法代入谈判角色，感受不到谈判议题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从而缺乏谈判意愿。在模拟欧盟国家就阿尔及利亚内乱后的国际制裁、人道主义援助等议题进行决策时，由于利益攸关度高，法国和西班牙显然应该更加积极促成谈判，引领谈判进程，但是模拟过程中多次出现了法国消极被动反而被英国、德国甚至瑞典主导进程的情况发生，这显然违背国际关系的基本事实。这一案例中法方谈判意愿阙如，反应出学生对欧洲地缘政治以及法国历史和外交的疏离。

第二，谈判策略失当。在模拟应对台湾领导人因私访美的案例中，中方制定的策略是与美国国务院取得联系，与国务卿进行谈判并得到后者的口头承诺不允许其访美。而台方则在国会进行了游说，推动国会通过相关议案允许台方领导人因私访美。最后国务院在国会的压力下同意允许台领导人因私访美。在三权分立的美国体制中，国会对政府有制衡的权力，正确的策略是应该在国会也要进行说服和劝阻工作。策略的失当反应了学生对美国政治制度的疏离。

第三，谈判风格失真。在模拟中日就某一岛屿的主权和使用权而进行的谈判中，日方扮演者在谈判中口若悬河，咄咄逼人，且日方谈判队伍向外公开了内部分歧，这与日本的谈判风格是格格不入的。日本的谈判风格是谈判前会私下探底，谈判桌上一般善于倾听，不轻易表态；在谈判桌上收集了信息之后会进行集体协商，统一意见，再回到谈判桌前进行谈判。日方扮演者的谈判表现反应出他们对日本谈判文化的疏离。

情境疏离的原因

模拟者在国际谈判中不同程度都会出现情境疏离的情况，其原因无非如下几种：

第一，模拟者相关专业知识储备不够。模拟谈判中各方都会得到组织者分发的密令，其中明确规定了底线和立场。模拟过程中，谈判者不乏维护立场的坚定决心，但在调用专业知识以维护立场时显得力不从心，说服性不强。然而，只有借助专业知识，谈判者才能厘清问题的来龙去脉，才能挖掘各方立场背后真实的利益诉求，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案。模拟教学中组织者会提供背景知识，但现实的复杂性无法在背景材料中一一得到还原，如法国和阿尔及利亚历史上的特殊联系以及对当下政治产生的微妙影响难以在背景材料中逐一阐述。此时模拟者需调用自己的知识储备，以应对谈判中出现的各种复杂情况。这些知识或者与议题相关，或者与对方的决策程序、社会经济文化相关，甚至与个人心理相关，涉及政治学、经济学、法学、心理学等各个领域，不是一个本科学位的培养方案能够提供的。对于非日语专业的学生而言，日本文化是完全陌生的领域。从这个意义上说，模拟者甚至谈判实践者的专业知识始终是相对匮乏的。

第二，模拟者缺乏真实的社会实践，无法激活专业知识。在模拟台湾领导人因私访美案例中，事后复盘发现，策略失当的模拟者修过《西方政治制度》一课，掌握了美国是三权分立国家这一知识点。即便如此，该生在模拟中仍然无法激活相应的知识，以应对当前挑战。学生自述，除去课堂学习之外，鲜有通过其他渠道继续涉猎关于美国的知识，更没有去美国交流访学的经历，在国内亦没有处理涉美事务的相关实习经历。日语专业的学生如果没有在日本交流访问的机会，其有关日本的知识也是单薄而没有力量的。课堂学习或曰书本学习是人类获取知识的主要方式，但这些知识需要被激活，而真实社会环境中的实践正是激活书本知识的最有效方式。

第三，模拟者缺乏换位思考及共情。谈判中做到知己知彼是信息收集阶段最基本的要求，而“知彼”通常需要换位思考和共情。模拟者缺乏换位思考以及共情，很大部分原因是源于对抗性理念，即本能地将对方视为竞争者，拒绝考虑对方的合理诉求以及接纳对方的情绪，而是单方面强调自己的利益诉求，输出自己的情绪。模拟者不认为对方的压力和情绪是自己应该考虑的问题。因此与其说模拟者缺乏的是换位思考和共情的能力，不如说是缺乏换位思考和共情的意愿。

情境疏离的改善

情境疏离导致模拟教学效果大打折扣，需要得到纠正和改善。

第一，提高学生对真实情境的感知。有效的模拟教学必须建立在高度的情境真实性与角色代入之上。除了在形式上提高情境真实性外（如谈判桌谈判人数严格复原真实场景，正式着装等），提高学生对背景知识的认知更为重要。在准备阶段，教学组织者应提供议题相关的国际报道、影片和专业文章，组织学生进行学习和讨论，最大程度还原谈判的共同背景。同时也要鼓励学生以议题为中心，从角色出发自主进行背景知识调查。大量接触目标国的一手影音和文字材料对于改善学生的情境疏离是极为必要的。

第二，角色分配时要充分考虑学生的知识结构和实践经验。为了体现公平性而随机抽取角色的做法不利于提高模拟谈判的效果。由日语专业的学生或者一位喜欢日本文化看过大量日剧的外交学专业学生来扮演日本外交官，其对情境真实性的感受显然会高于其他学生，从而避免了上述谈判风格失真的问题。在美国进行过交流访学的学生显然也更适合扮演美方。高端复合型国际化人才的培养，仅在课堂中是难以完成的。交流访学、国际组织的实习这些实践经历能迅速激活学生的知识，有效建立起情境感知系统。

第三，强化中介支持与反馈机制。在模拟谈判中设立“导师”和“观察员”的角色，能有效增加情境的真实感。“导师”可视为国内最高决策者，“观察员”则可视为国内民众，他们的参与能为模拟者构筑起更真实的背景情境，毕竟国际谈判是双层博弈，除了应对谈判桌上来自他国的谈判对手外，他们的谈判表现还要被国内各种利益群体所接受。

第四，需要在青年学生中倡导一种更加合作的世界观。改革开放尤其加入世贸组织以来，中国成了世界经济的发动机，为世界繁荣作出了重要贡献，但毋庸置疑中国自己成为中外互动的最大受益者。一个友好而和平的外部世界对于中国崛起是重要的，相反，一个对中国充满疑虑和误解的外部世界不利于中国的崛起。中国需要世界理解我们，我们则首先要学会换位思考，站在世界的位置共情他们的情绪，尊重他们的感受，而不是倨傲和无视。这种合作的世界观需要从青年学生中就开始倡导。

总之，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伟大构想对国际化人才的培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国际人才的培养需要在国际情境中去完成。只有在与国际社会全方位且频繁的互动中，才能培养出熟稔世界规则且能够运用规则参与全球治理、并落实人类命运共同体伟大构想的新一代中国外交官。

排版 | 张靖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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