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来是怕热的。幼时在乡下,暑气最盛时,祖母便不许我正午出门。她摇着蒲扇,我便伏在她膝上,数那扇面上竹篾的纹路。扇子摇动时带起的风,夹杂着老人身上淡淡的艾草香,竟比井水镇过的西瓜更解暑气。如今想来,那风里摇动的,何止是凉意,分明是光阴的碎影。
前日整理旧物,翻出一柄绢面折扇。素白的底子上绣着几茎淡青的兰,已有些泛黄。记起是某年生日,友人自江南寄来。当时笑她迂阔,这年头谁还用这般老派的物件?随手便收进了抽屉。如今展开,忽觉那兰草在昏黄的绢面上,倒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孤清。试着摇了摇,风极轻,却莫名让人想起江南的梅雨时节——那种潮湿的、带着青苔气息的凉。

城里新开了家茶室,主人别出心裁,在庭院中引了活水。我去时恰逢雨后,水面上浮着几片柳叶,随细流缓缓打转。主人奉上一盏蒸青绿茶,茶叶在杯中舒展,竟像极了那水中的柳叶。
茶未入口,先嗅到一缕清凉的香气,不似花香浓艳,倒像是雨打竹林后,留在空气里的那点湿润。忽而明白,古人所谓"心静自然凉",大约便是这般境界。那凉不在肌肤,而在心神偶得之刹那。
近来学着煮白茶。银针投入玻璃壶中,看它们在沸水里起伏,渐渐舒展出原本在山野间的姿态。水汽氤氲中,恍惚看见采茶女子戴着斗笠,在晨雾未散的茶园里穿行。她们的手指拂过茶梢时,是否也沾上了露水的凉?茶汤澄澈,饮下时喉间回甘,竟比空调房里的冰饮更消暑。原来最深的凉意,从来不在温度的低,而在滋味的真。
昨夜雷雨过后,推开阳台门,忽有凉风扑面。楼下那株广玉兰开了,月光里白得惊心。花瓣上积着雨水,风过时便簌簌地落,有几片竟飘到我的窗台上来。拾起一片,指尖传来沁凉的触感,仿佛握住了整个夏天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