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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里的两棵枣树》作者:李武
李武
2025-06-04 17:55:49

我是一名教中老年朋友朗诵的主播,李武的声音在每个夜晚抚慰着50、60、70后一代

人的心灵。而作为一名摄影爱好者,我的镜头偏爱黄昏,尤其贪恋那将尽未尽的光,如何在斑驳的老墙上涂抹最后的温存。

那晚直播结束,一条来自武汉、ID“昭虹”的私信,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

“小武,你认不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你外婆家后院那两棵枣树,树上结的枣儿可甜了。”

我的呼吸瞬间凝滞。五十年光阴,仿佛被这寥寥数语刺破一个洞,光影中透出那个叫“裴昌庙”的村庄,漏出赵家大院那潮湿的泥土气息,映照着那个扎着红头绳、辫梢在阳光下跳跃的女孩——红姐。

记忆是潮湿的苔藓,附着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那是上世界七十年代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着槐花和打麦场上的麦香。四岁的我,被寄养在外婆家,第一次在后院东厢房的门槛上遇见了红姐。我们俩同岁,她比我大一个月,两条乌黑的长辫垂在肩头,辫梢的红绳像两簇小小的火焰,点亮了我懵懂的童年。

“这是你红姐,以后你们俩一起玩,可不准隔气’(温县方言)”外婆拉着我的小手介绍着。

我着了魔似的盯着那跳跃的红,伸出手。她笑了,露出浅浅的酒窝,变戏法般从碎花布兜里掏出一颗裹着玻璃纸的水果糖。阳光穿过纸糖衣,折射出七彩的光晕,也照亮了此后无数个形影不离的日子。

我们赤脚奔跑在田埂上,细润的泥土从趾缝溢出清凉;我们追逐蜻蜓,透明的翅膀在打麦场的金色尘埃里震颤;我们在老槐树下的磨道里数蚂蚁。而我则像忠诚的小卫士,驱赶所有企图靠近她长辫的飞虫。

当炊烟在青瓦上缭绕成柔软的叹息,我们便赤脚坐在后院那两棵枣树下的水泥板上。两个一模一样的白底蓝花小碗,夕阳的金粉洒落,她的睫毛低垂,在脸颊投下小小的扇影儿。碗沿儿偶尔相碰,发出清脆的低吟,是童年最安心的伴奏。

“小武,多吃点,你是亲戚。”她总把碗里的肉片夹给我,眼神清澈。

我以为枣树的年轮会一圈圈刻下我们的时光,直到永远!

 


那个蝉鸣嘶哑的午后,我们俩在后院磨道里玩抓石子的游戏,我手慢,输了。争执间,她乌黑的辫子因愤怒而甩动,像一道优美的鞭影。一股莫名的邪火冲了头,我抓起手边还沾着饭粒油星的小碗,狠狠扣向那两条我曾无比珍视的辫子。菜汤顺着她精心编织的发辫狼狈滑落,在碎花布衫上晕开丑陋的污迹。她惊愕地瞪大眼睛,泪水迅速积聚,伤心地大哭起来。

“你这小外来户!回你们家吧!”外婆大声地训斥着,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回到奶奶家,我蜷缩在绣着鲤鱼的旧枕头上,泪水无声地漫延。

奶奶抚摸着我的头说:“娃儿,错了就要认哦,记得回去了要给红姐道歉!”我用力地点点头,心里一遍遍排练着道歉的词句,采了一把最鲜亮的野菊,准备献给我伤害了的红姐。

然而,当我再次站在赵家大院东厢房的门槛上,看到的只有几段被遗落的、褪色的红头绳。红姐随她的父母去驻马店了。

 


后来啊,时光的列车呼啸向前。我读书、远行、在镜头里寻找永恒、在话筒前演绎悲欢。故乡成了地图上一个模糊的点,老屋和枣树,则沉入记忆的深潭。但那个未及说出口的“对不起”,如同枣树根下的顽石,在心底硌了整整半个世纪!

我曾无数次带着相机回到裴昌庙,试图用光影封存消逝的一切!

我知道,那两棵曾为我们遮荫、馈赠我们甜果的老枣树,早已在某场风雨或变迁中轰然倒下,化作灶膛里最后一点余温。承载了我们所有欢笑与泪水的老屋,也终于在时光的啃噬下颓圮坍塌,只剩几堵倔强的土墙,在夕阳里诉说荒凉。

我用镜头无数次抚摸过它的残骸。

拍下雨水在斑驳土墙上冲刷出的泪痕般的沟壑;

拍下夕阳如何将坍塌的房梁切割成金色的几何图形,投下长长的影子;

拍下荒草从碎裂的青石板缝隙里倔强探头的姿态;

拍下空荡的院落里,风卷起陈年落叶的旋舞……

 


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悬停良久,终于敲下:

“红姐,枣树不在了,老屋也塌了,可后院那块水泥板还在。”

屏幕很快亮起,昭虹——我的红姐,发来了语音邀请。

我深吸一口气,抹去眼角不受控制的湿润,点开。

“小武”她的声音穿过五十年的尘埃,依旧有旧日的温存。

“让我看看那些老屋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找寻点儿时的记忆!”


我颤抖着手指,将那些精心拍摄的废墟照片一张张发过去。坍塌的土墙在夕阳下泛着金红的光,斑驳的肌理如同老人松弛的皮肤;空荡的院落里荒草萋萋,只有风在低语;那块曾承载我们两只小碗的青石板,半埋在瓦砾中,落满了时光的灰烬。

许久,她轻轻叹息,那叹息像一片羽毛,拂过半个世纪的尘埃:

“墙倒了,槐树被调皮的弟弟小松放鞭炮给引燃烧毁了,影子还在…

我的视线瞬间模糊。她认得的,她认得那些光影里藏着的旧时光!她甚至看到了我们重叠的影子!

“红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笨拙的一句,“当年…那个碗…对不起…”

“傻小武,还记着呐?那会儿哭,一半是气你,一半是心疼你被外婆骂‘外来户’…想去找你,被奶奶拽住了…”

 


原来,那些年里硌痛我的顽石,在她心中,早已被时光的溪流冲刷成了温润的卵石。原来,我的歉疚里,一直包裹着她未曾言说的疼惜!

窗外,郑州的夜色沉静。在电脑里翻看着那些老屋废墟的照片——斑驳的墙,坍塌的梁,荒芜的院子。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在红姐认出的光影里,它们奇迹般地重新拥有了温度和生命。

枣树不在了,老屋倒塌了。但有些东西,比砖瓦坚固,比枣木恒久。它蛰伏在斑驳的光影里,等待一次迟来的对望,便足以在废墟之上,重建记忆中的整个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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