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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的雨||薛宏新专栏648
河南文苑
2025-06-21 21:25:34

#薛宏新#

夏至的雨

作者:薛宏新


老天爷的脸皮绷得紧呐,自打五黄六月进了门,日头就跟个烧红的铁鏊子似的,死死扣在中原的头顶上。树叶儿卷了边儿,蝉鸣劈了叉,连村口老槐树的影子都晒得发蔫,缩在自个儿脚底下不敢动弹。地上早裂开一道道歪歪扭扭的口子,活像老天爷咧着嘴嘲笑这干渴的人间。

晌午头更是毒辣,人在日头底下走一遭,脊梁沟子便如同热油锅上燎过,滋滋地响。狗儿们拖着舌头,寻那墙根底下窄溜溜的阴凉地儿,肚皮贴了冰凉砖石,舌头底下汪着一小摊涎水。老汉们聚在井台边老皂角树下,光着油亮的脊梁,蒲扇拍得大腿“啪啪”响,汗珠子顺着沟壑纵横的黑皮滚落,砸进浮土里,砸出个小坑,转眼又给热风吹干了。

“这老天爷,是要把人焙成曲儿里唱的‘火烧馍’哩!”王老五摇着豁了口的蒲扇,脖颈子上的汗巾早拧得出水来,“瞅瞅这地,旱得放个屁都能扬起二尺土!”

“夏至雨,值千金,”李老歪眯缝着眼,瞅着头顶纹丝不动的、白得晃眼的毒日头,“可这金疙瘩啥时候能掉下来?砸死我这把老骨头也认了!”

说话的工夫,西北角的天边,不知何时悄悄淤起了一疙瘩青黑的云,边缘镶着刺眼的白光,活像铁匠铺里刚淬过火的铁块。起初没人留意,直到那黑疙瘩一点点胀大,又沉甸甸地压过来,遮蔽了小半个天空。风,骤然就有了筋骨,不再是热烘烘的贴地皮儿爬,开始打着旋儿地从树梢上掠过,卷起尘土和碎叶,扑打得人睁不开眼。老皂角树枝叶狂舞,呜呜咽咽如同谁家新寡的妇人夜里啼哭。

“来雨了!真格来雨了!”不知谁家半大小子扯着破锣嗓子,光片子踩着滚烫的土路飞奔报信。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子,裹挟着黄土的腥气,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几颗,砸在晒得冒烟的碾盘上,“滋啦”一声冒起一丁点白烟,瞬间便不见了踪影。紧接着,雨点像得了号令,密匝匝争先恐后地坠落,敲在瓦屋顶上,如同千军万马筛豆子,叮叮当当炒豆一般响成一片。地上浮土被砸出无数小坑,腾起一片迷蒙的黄烟,旋即又被更密的雨脚踩踏下去,汇成浑浊的细流。

“收家伙!快收晾的衣裳!”婆娘们尖利的嗓音穿透雨幕。院里顿时开了锅,竹竿上晾的裤褂被七手八脚地扯下,鸡鸭扑棱着翅膀嘎嘎乱叫往窝里钻,娃娃们反倒来了精神,顶着破草帽或者干脆光着脑壳,在雨地里疯跑尖叫,踩得水花四溅。

雨帘子愈发厚实了,扯天扯地,白茫茫一片。屋檐水很快连成了线,如同挂起了无数道晶亮的水晶帘子。门前青石板上,雨水汇成了小溪,打着旋儿,卷着枯叶草屑,顺着地势哗啦啦流向低洼处。老天爷憋了这许久,如今把这铜盆底儿彻底翻了,倾盆而下!雨点砸在水洼里,溅起的水泡儿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转瞬又破灭,热闹得紧。

王老五早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自家的堂屋门口,敞着怀,露着搓板似的肋巴骨,眯着眼看这泼天的雨势。雨水扫在他精瘦的脚面上,凉丝丝的舒坦直透心窝。他猛地一拍大腿,扯开嗓子唱起荒腔走板的梆子戏:“哗啦啦大雨似盆倾,浇透了田垄湿透了心……” 调儿跑了十万八千里,词儿也瞎串,透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酣畅。

雨幕深处,隐约可见张寡妇家刚种的一小片黄瓜秧子。那嫩生生的瓜秧儿,前晌还蔫头耷脑,此刻给这透雨一浇,水灵灵地支棱起来了,细弱的须子紧紧攀着架子,小黄花在雨中颤巍巍地点着头,翠绿的瓜妞子上挂满了水珠儿,亮得晃眼。老天爷这顿好浇灌,比得上十担粪水!

村里那些半大的愣头青,光着膀子就冲进了雨地里,在泥水里打滚撒欢,泥点子糊了一脸一身,活脱脱一群成了精的泥鳅。他们嗷嗷叫着,互相撩水泼洒,笑声混着雨声,撞在湿漉漉的墙壁上又弹回来,显得格外响亮痛快。这雨,像是把积攒多日的燥热和憋闷,一下子从骨缝里冲刷了出来!

雨下得正酣,村东头赵家的小子赵狗剩,头上顶着个豁了边的破葫芦瓢,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泥水里蹚过来。瓢里的雨水早就满了,顺着他的脑门往下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他怀里却紧紧抱着个圆滚滚、沾满泥巴的西瓜!那瓜显然不是正道来的,瓜蒂处还带着新鲜的茬口。

“狗剩!你个兔崽子!又偷摸摘我家瓜园的秧子瓜!” 隔着雨幕,传来瓜把式刘老倔炸雷般的怒吼,“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狗剩一听,吓得魂飞魄散,西瓜也顾不上了,往泥地里一撂,顶着破瓢,撒丫子就跑,两只脚丫子在泥浆里扑腾得水花四射,活像只受了惊的野兔子蹿进了密匝匝的玉米地。刘老倔追到田埂边,只捡回那个滚了一身泥的“赃物”,对着狗剩消失的方向愤愤地啐了一口:“小鳖孙儿!”

这场夏至雨,来得猛,去得也干脆。约莫半个时辰光景,那黑沉沉的云阵像是耗尽了力气,雨脚渐渐稀疏下来。终于,最后几滴雨水不甘心似的,从屋檐瓦当上恋恋不舍地滴落,“啪嗒…啪嗒…” 声音在骤然寂静下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雨一停,日头便急不可耐地从云缝里钻了出来,重新君临天下,只是那光线被水汽浸染过,不再毒辣刺眼,变得温吞吞,金灿灿。湿漉漉的村庄,在阳光照耀下蒸腾起一层薄薄的白雾,氤氲缭绕,树叶、草尖、屋瓦,到处都挂满了水珠儿,被阳光一照,折射出无数细碎跳跃的光芒,亮得晃眼,仿佛满地撒满了碎银子。

天空被冲刷得如同新染的蓝布,干净得透亮。一道半圆的虹桥,悄无声息地跨在了东边的天空,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鲜亮得如同刚画上去的。

男人们纷纷走出屋子,卷起裤腿,光着脚板踩进院子里的积水里。那凉气从脚底板倏地一下直冲天灵盖,激得人浑身一哆嗦,却又通体舒泰,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叹息:“嚯——!真得劲儿!” 他们拿着铁锨、锄头,开始疏浚自家门前的水沟,把淤积的泥水引向池塘或田地。泥土吸饱了雨水,变得黑亮松软,脚踏上去,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窝儿,旋即又被细细的泥浆水慢慢填满。那泥浆从趾缝间挤出来,滑腻冰凉,带着大地深处被唤醒的生气和肥沃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复杂的味道:泥土厚重的腥气,青草和树叶被揉碎后的清新,还有被雨水打湿的麦秸垛散发出的淡淡的霉味与甜香……这是夏至雨后独有的、混杂着生机与腐败、清新与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霸道地钻进人的鼻孔,直通肺腑。

王老五也光脚踩在自家院子的泥水里,弯腰拾起几片被风雨打落的枣树叶子。那叶子绿得深沉,水珠儿在叶面上滚来滚去,像盛着活命的珍珠。他抬头望向天空那道鲜艳的虹桥,又低头看看脚下被雨水滋润得油亮松软的土地,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他索性抬起脚,用力在稀泥里踩了踩,发出“叭唧”一声清晰的脆响。

那响声,沉甸甸、湿漉漉,带着泥土的腥鲜,干脆利落地砸在雨后初晴的、湿漉漉的空气里,砸得人心头跟着一颤。

得!夏至这一场透雨,终究是砸进了土里,砸进了人心窝子里,砸出了个活蹦乱跳、水汽淋漓的响动!

薛宏新:中共党员。曾出版《小河的梦》《婆婆是爹》《可劲乐》《花间拾趣》《童趣》《鸡毛蒜皮》等个人文集,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故事会》《故事世界》《民间文学》《今古传奇故事版》《传奇故事》《古今故事报》《当代文学》《河南日报》《郑州日报》《安阳日报》《平顶山晚报》《焦作晚报》《新乡日报》《林州文苑》等数百家报刊网络平台,《河南科技报》发过3个文学专版、《作家文苑》发过一个专版、《聪明山文艺》发过2个专刊、《当代文学》海外版发过散文专辑。为《临明关文学》《聪明山文艺》副主编、《现代作家》特约作家、编委,河南省原阳县乐龄书香团成员,原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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