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子里那些过往的人
把长夜按下 ,一张张埋入黑暗的脸
就会浮起。在光阴冒泡的沼泽中
老院子里,生死来来往往
我在这里长成人模人样,见证四季轮回
老屋漏风,又补上
记忆遗落青苔,在天井石缝里
野蛮生长,那笼罩的迷雾
只有死亡脱下外衣,裸露躯体
量身度尺,才会
逐渐展示清晰
"老泥垢(老女人),补破锅,
破锅补不起,走去死!" 记忆深埋处
一个叫夏花的老人,她住在我的对面
再倒数第五间,一群学前的孩子
对衰老的丑陋本能厌恶,而让衰老去死
是我们对衰老的诅咒,更是我们
对美好的向往。夏花
死亡的时候,我躲在姆妈家里
与老院子隔了一条溪的距离,还有
半个月的时间。我对死亡毫不客气
但对鬼魂深度恐惧,渗入心里
一个丑陋的老人,她死去后
鬼魂会比丑陋,还要凶残
对于死亡印象的转变,源于与爷爷的
告别。那个夜晚,风、雨的都收敛着
脾气。你两个暴躁的儿子,也放低了
嗓门,一家子守住你的身边,等待
一场与人间的别离。死亡
对你来说,如同你的呼吸
在突然一阵急促后,瞬间渺无声息
一个刚上初中的少年,掐着电子表
负责时间的计量,当数字显示
某一时刻时,跳动停止
成年人的送别,则以哭丧的方式
把平静打破。一场被预订的死亡
所有的仪式,都是事先设计的
没有意外,没有恐惧,我的心情
也在守夜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我正在大学
卖弄迷惘。青春是个混蛋
哪怕死亡在耳边走过。她叫秋叶
是一名老师,虽然没有教过我
却提过我的耳朵,在同一个院子里
她的声音,尖过刀子削过的蔑丝。但
用心做的豆腐,许多年后才有回味
那时,我总觉得死亡跟我太过遥远
从杭州回家,要十五六个小时的车程
而死亡,我口吐两个字,上下嘴唇
一碰,比口水还要轻
一嘴牙齿的重量
期间,我还听闻,一个人
在老院子的一个角落,喝农药死去
他还是壮年,光棍"和尚‘’
大概是遭遇了生活的委屈。只是
他本就生活窘迫,又何谈委屈?
一无所有的人,委屈也不配享有
死亡,亦是轻描淡写
于我来说,一杯酒幻化的寂寞
比一个人死亡,更值得忧伤
谋生,投奔工作后,我偶有回去
那次见到隔壁的老人,卧床喘息
他无妻无儿无女,唯一的荣耀
是建造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个电厂
作为劳工,在他浑身都是力气的时候
把力气卖给,一道大坝的背影
他递给我一个报告,说能不能帮忙转给
电厂,念在旧日付出,以图换回
一些物质的,补偿
我知道他重病在身,余生不多
更知道,这样的报告大概率是浪费笔墨
但我还是浪费了一点时间,把报告转交
没多久,就听说了他死亡的消息,据说
在死之前,他的身体被疼痛折磨
整夜作响,我的心不免也痛了
一下,对于死亡
竟然,有了某种器官的感应
岁月猎犬,比贼跑得还快
我脚步踉跄,笨拙地走进中老行列
老院子里,许多人家都已搬出
也有一些老人,先后老去
对于死亡,我愈发敏感,愈多器官
跟我诉说,死亡,跟一朵鲜花怒放
都是皮开肉绽。在这种场合
我会尽量抹去表情,以便假装自然
但我知道,死亡迟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管是谁老去,有机会,我也会赶回
或者,在火葬场送他一程。如同
送别,最后的自己
与这个世界相处,死亡
是其中的一部分,而我们
是死亡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