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实
文/邓刚
一个文友讲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瘫痪的小女孩，只能躺在床上，瞪着忧郁的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等待妈妈下班。看到劳累的妈妈进门，她就一面微笑，一面哼着一支曲调优美的歌，来安慰妈妈的劳累。
可是小女孩虽然躺在床上，却终日不得安宁，因为隔壁邻居家的狗从早到晚地狂叫，使她烦躁不安，每分每秒都在煎熬。然而她咬着牙不吱声，总是朝妈妈微笑，不给妈妈添麻烦。
突然的一天，妈妈下班后发现瘫痪的小女儿不见了，原来她竟然爬下床，然后爬出门，用了几个小时，付出超人的耐力，艰难的爬行使胳膊肘和膝盖磨得血迹斑斑，最终爬到隔壁邻居家的院子，爬进狗窝里。看到那只可恨狂叫不停的狗，小女孩从口袋里掏出锋利的剪刀。可是，她刚要用剪刀刺进狗嘴里，却猛然停住了，原来她发现这只可恨的小狗也像她一样腿脚瘫痪，趴在狗窝里不能动弹……
等到妈妈和邻居们来到跟前，却发现小女孩亲切地抱着小狗，双双睡得正香……
我不知道这个文友讲的是真实的故事，还是他的创作，但这个瘫痪的小女孩和瘫痪的小狗，让我难受了很长时间。
俗话说“人老实有人欺，马老实有人骑”，这真是有些悲哀，老实是优点，但有优点只能是倒霉——被人欺或被人骑。
我的一个朋友就是这样的老实人，事事忍耐，处处谦让，为此总是吃亏。我给他下结论：“你的优点是老实，你的缺点是太老实。”说起来有点怪，一个人的品行举止只要加上个“太”字，就有些不妙了。例如“认真”是优点，“太认真”就是缺点；例如“干净”是优点，“太干净”就是缺点。所以，老实人的缺点就是“太老实”。
一个绰号叫“豆腐”的民工，就是像豆腐那样软乎乎的老实。工头欺负他，让他干最累最苦的活，却给最少的工资；工友们欺负他，宿舍里睡觉把他挤到最热最闷的位置，他默默地承受，没一句抱怨。可是有一天发工资，这个挣钱最少的老实民工突然暴怒，手持铁棍冲进办公室，对着工头的腿就狠狠地砸下去。也许过于激愤和激烈，手有些发颤，失去了准确性，只听“咔嚓”一声巨响，粗壮的办公桌腿被砸断了。老实的民工见没有打准，又抡起铁棍再度朝工头脑袋上砸，但被众人上前拦住。
工头惊恐万分，脸色苍白地瘫在那里。从此对这个老实的民工敬如鬼神，不但不开除他，还增加了他的工资。因为工头吓破胆了，他怕逼急了，那个老实民工肯定会与他拼命，能杀了他。
大家都说“鬼怕恶人”。老实人逼成了恶人，才会得到公平的待遇。一些人也想学当恶人，但学不成。你别以为学好挺难，学坏也不容易。
最近看到一些轰动世界的大案，杀人放火的凶狠罪犯竟然大多是老实人。调查某某杀人犯，他的邻居和同事们都大吃一惊，不能相信某某是凶手。因为某某平日里老实善良，沉默寡言，甚至说话都脸红，而且没有犯罪前科……
什么样的生活窘况能将老实人逼成凶狠的罪犯？能将羔羊变成恶狼？人们纷纷议论，似乎都挺明白，但又说不明白。
经常听到“咬人的狗不露齿”这句话，所谓“不露齿”，就是从来不张牙舞爪，狂妄叫嚣，可就在你觉得它挺乖的时候“露齿”，让你猝不及防。研究动物的专家们列出世界上最可怕最凶残的动物名单：老实善良的长颈鹿竟然与虎狼排列在一起，为什么？因为长颈鹿被追杀时，竟然能奋起反抗，能将狮子健壮的头盖骨踢得粉碎！
在漫长的生活岁月里，我见过N多张牙舞爪的家伙，他们气势汹汹，飞扬跋扈，似乎天下无敌。但真正到了关键危机时刻，这些张牙舞爪的家伙全都怂了。坦率地说，多少年来，我没见过一个张牙舞爪的家伙在关键时刻敢挺身而出。反而，我却见过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出人意料地胆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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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逼到极致也能咬人，慢腾腾的老牛要是发火，那就是坦克车上炕——谁也挡不住！尤其是看《动物世界》，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野牛母亲猛然挺起牛角，冲向残暴的凶狮，令我激动万分。看起来老实的动物与老实的人相似，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写到这里，又想起开篇讲的那个老实小女孩，她能拖着磨得流血的残疾两腿，愤怒地爬向狗窝，但又亲切地抱着残疾的小狗……
老实人最可怜，老实人最可爱，老实人最可怕，老实人最可敬……
*作者简介：现名邓刚，原名马全理。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人民文学》编委委员。发表《曲里拐弯》、《山狼海贼》、《绝对亢奋》、《迷人的海》等作品数百万字，作品改编成影视剧本《站直啰，别趴下》、《狂吻俄罗斯》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