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艇撞开第三道浪时，女孩的指节已攥得发白。峡谷两侧的岩壁像被劈开的墨玉，水珠在阳光里折射出细碎的虹，可她没心思看这些。右后方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那个穿荧光橙救生衣的男人正拧着什么——后来她才看清，是把改装过的高压水枪，枪管在水汽里泛着冷光。

 

 

正午的阳光被树冠筛成斑驳的碎片，漂流向导吹响哨子示意中途停船。女孩刚把船桨搁在船头，就被一股蛮力拽向岩石滩。后背撞上嶙峋的石壁时，她听见棉布撕裂的声响。高压水枪的水流像根钢鞭抽在肩胛骨间，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跪下。“别碰——”她的喊声被水流的轰鸣吞没，那个男人蹲下身，枪管离她右眼不到三十厘米。

 

她闻到他身上混杂着防晒霜和烟草的气味，喉结在松弛的脖颈间上下滚动。水流击中眼皮的瞬间，世界突然倾斜成一片血色。诊断书上“前房积血”的字迹在她眼前晕开时，急诊室的白炽灯正发出嗡嗡低鸣。护士擦拭她脸颊的血迹，棉棒触到伤口的刹那，她又听见那个男人在停船区的狂笑，像某种野兽的嘶鸣。

 

 

景区公告栏的“游客须知”还在风中飘动，禁止携带尖锐物品的条款印在第三行，油墨已被水汽浸得模糊。女孩攥着湿透的船票存根，票根背面有她上船前画的简笔画：橡皮艇漂在蓝线上，两岸画着歪歪扭扭的松树。现在那片蓝色被血浸透了，像被戳破的水彩颜料。

 

穿藏青色制服的民警在做笔录，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让她想起漂流时水流撞击岩石的声响。“当时还有其他游客吗？”警帽边缘的国徽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她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努力回想停船区的场景：穿黄裙子的母亲正给孩子喂冰淇淋，戴墨镜的男人举着手机录像，还有个穿条纹衫的老人在整理救生衣——可当她在景区监控室里逐帧查看时，那些人都像被水流冲走了，画面里只剩下空荡荡的停船区，和她翻倒在岩石边的桨。

 

最后一次见到那把水枪是在物证袋里，金属表面还沾着峡谷的苔藓。法医说水流压强超过安全标准三倍，足以击碎钢化玻璃。女孩摸着右眼上的纱布，突然想起漂流起点那尊生锈的指示牌，牌上的漂流示意图被鸟粪糊住了一半，箭头指向的“安全停船区”字样下，有行几乎看不见的小字：“此处水流复杂，请注意安全”。

 

现在她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坐在橡皮艇上，水流把船推向阴影笼罩的岩缝。那个穿荧光橙救生衣的男人站在对岸，水枪在他手里闪着光。她想划桨避开，却发现船桨变成了柔软的水草。当水流再次袭来时，她看见枪管里倒映着正午的太阳，像一颗正在坠落的、血色的恒星。

 

峡谷的风还在吹，把景区广播里“注意安全”的提示语撕成碎片。女孩的橡皮艇早已漂远，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和岩壁上永远洗不掉的、水流冲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