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浩站在淮河岸边县局办公楼前,手里攥着相关证书,掌心沁出的汗把红绒封面洇出小块阴影。六楼那扇带栏杆的窗户开着,能看见干部老陈的搪瓷杯搁在窗台上,杯沿照例沾着片茶叶——这场景和几年前他第一次来讨茶时一模一样。
“小浩啊,”老陈的豫南方言裹着烟草味飘下来,“别在底下晒成豆干吧,麻溜上来。”办公室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墙皮剥落处露出泛黄的奖状,博古架上摆着文件和几个稻穗编的工艺品,那工艺品是小浩第一次创业成功后送的。老陈往搪瓷杯里续上信阳毛尖,茶叶在沸水里打旋:“听说你要回大学汇报了?”他用指甲敲了敲办公桌,桌面有道深深的刻痕,“当年你蹲这儿写计划书,钢笔水把桌子都染蓝了。”小浩想起那年,自己攥着从牙缝里省的三千块钱,想在豫南老家搞农产品直播,是老陈带他去见县里农业企业负责人,用手敲着人家的账本说:“这娃懂抖音,比你家那台老掉牙的收割机都好使。”
真正让小浩记住老陈的,是那场暴雨夜的抢救。去年夏天,他的基地被洪水冲了。凌晨,他给老陈打电话时已经带着哭腔,没想到半小时后,老头穿着雨衣扛着铁锹出现在田埂上。“庄稼人遇着天灾就得扛,”老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你当这稻穗是白长的?秆子里藏着劲儿呢。”
此刻,小浩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木盒:“这是咱们新出的富硒米,真空包装上的字,还是您教我写的隶书。”老陈接过盒子,指腹摩挲着盒盖上的陈记稻坊四个字,忽然从抽屉里翻出个笔记本,塑料封皮已经开裂,里面夹着小浩第一次写的创业计划书草稿,纸页间还夹着片干枯的稻叶。
“记得我带你去见自媒体达人不?”老陈忽然笑起来,露出被烟熏得黄牙床,“你说要拍农产品宣传片,人家给的钱少,我拍着桌上,说这娃子要让年轻人看见咱豫南的好东西。”小浩眼眶发热,想起那天达人还说“好久没见年轻人这么认死理”。
暮色漫进窗台时,小浩摸出张票根:“下周返校,您有空跟我去吗?我想让他们听听,啥叫豫南人的韧劲儿。武汉那边的美食多啊!”
老陈往烟斗里填着烟丝,火光在暮色中明明灭灭:“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凑热乎了!你找领导谈话了,别紧张,就当是下乡执勤时晒谷场上跟乡亲们唠嗑。”
临走前,小浩把精心准备的茶塞进老陈抽屉,转身看见墙上挂着的老照片:几十岁的老陈穿着工装,站在淮河大堤上植树。“等生态农场扩建了,”他忽然说,“在堤上种满泡桐树,开花时请您看紫花花的云。”
老陈抬头看他,窗外的夕阳正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青石板地上,像株拔节的稻穗。
楼道里传来下班的脚步声,老陈忽然叫住他,往他兜里塞几本书:“回家看吧,别学城里娃总吃那些甜腻腻的零食。”小浩握着温热的花生,想起每次来汇报进展,老陈总会往他兜里塞点东西——有时是把自家种的毛豆,有时是块手工皂,说是农村货经用。
傍晚的夜风吹过县局门口的泡桐树,小浩摸出手机给老陈发消息:“主任,您教我的那句做事要像插秧,一步一个坑,我写进汇报稿里了。”
发送键按下时,他看见老陈办公室的灯又亮起来,那个熟悉的剪影伏在桌上,大概又在批改哪个年轻人的创业计划书。月光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老陈常说的“日子的碎金子”,而他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全因有人在他心里种下一粒光的种子。(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