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台宗亮

茶贵清寂，不在形迹。古德烹雪于断桥，今人瀹泉在云庐，俱是借境明心的功夫。晨起扫梅英，暮归收松子，茶事未启，先得三分清气。炉火初红时，竹影横斜处，水沸声与山籁合，茶烟起处即见空明。这光景，原不必深山古刹，但得方寸清净地，案头苔石亦可作终南。

茶具即法器，不必分唐宋。建水紫陶承秦汉古意，越窑青瓷存六朝风骨，皆在茶人掌中活转。最忌执著名相，若遇粗陶瓦缶，何妨效仿赵州“吃茶去”的公案？曾有老僧以蕉叶为盏，竹筒作壶，野趣天然处，倒比那描金绘银的官窑更契茶性。须知茶器本是渡船，若执船相，终不得见月。

茶汤映禅心，冷暖自澄明。初春采得明前绿，沸水冲开碧玉潭，看芽叶舒展如菩萨低眉。秋深收来老枞红，紫砂闷出琥珀光，觉陈韵流转似达摩面壁。茶气氤氲时，忽忆起黄檗希运禅师“终日吃饭不曾咬破一粒米”的机锋——饮茶千遍，可曾尝得茶味？这疑情起处，恰是参究的时节。

茶席作道场，动静总相宜。若遇三五知己，茶香便是无字真经；独对素盏，茶烟犹似孤峰说法。最妙是曲终人散后，收拾杯盏见月痕，恍如临济义玄“吹毛用了急须磨”的警策。茶巾拭案，拭的是尘埃还是心垢？这日用功夫，正是禅家所谓“运水搬柴”的妙用。

茶时忘古今，方契不二门。少年煮茶爱论唐宋规制，中年瀹泉渐悟方圆自在。曾见老茶师持明式壶行千利休法，亦遇云南茶农以土罐演绎陆羽经。始知煎茶道不在形似，一色一味，终无异辙。茶汤入喉时，赵州古佛与当代茶客，原是同啜一味甘露。

茶道终归心法，何须向外驰求。松针落雪是茶境，市声盈耳亦茶境。真茶人当学古德“不离当处常湛然”的定力，任它车马喧阗，自守壶中日月。待到炉火纯青处，方知三十年侍茶，不过为证得“吃茶是谁”的本来面目。这心茶一味，恰似寒山拾得对谈——君问其中意，但看茶烟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