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人文周刊·中原风 | 大水
河南日报客户端
2025-06-04 15:55:41

  □唐兴顺

  某年夏季,大雨数日,太行山里漳河水暴涨。十月过罢,大水减退,我来到漳河边,近观远望大雨之后的四野河山,在河床里踏步、游走,心中滋生着细密而浩荡的情感。

  现在我的眼前是空的,天和地之间浩茫无垠,好像什么东西也没有来过,可是我分明知道有一场盛大的仪式刚刚在这里结束。天地为屋,万物为宾,雨是使者,水是霸主,雷鸣与闪电是为仪式燃放的礼花礼炮。当此之时,水头从山之腹地涌出,千峰万壑径流奔突,如群马奋蹄扬鬃,在山地与平野上呼吸,长啸,嘶鸣,如雷霆震怒一般奔腾。所有物体、事件被迅速缩小,河成为主体,水浪滔天,与上下四方对话。它狂放着,它自由着,它目无一切,它凭自己的兴趣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想怎么舞蹈就怎么舞蹈。

  这时,与河水共自由共舞蹈的还有庄子所说的“东海之波臣”——鱼们。据河边村民讲,水里有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鱼,像狐,像獾,成群结队在水浪里奔腾飞旋。有的随浪头跃出,像要冲天,整个身段头尾鳍翅完美呈现;有的三五作伴,与浪头玩耍,姿态多样;极少数的鱼只露着脊背,浪头好像掀不动它们,有的村民猜测它们被水淹没的部分,说不准和虎豹一般大。在那些激流飞湍而水位稍浅的地方,一些暖水瓶大小的鱼,先在下位集合成众,以队伍的形态向上位逆水而进,冲刺,跳跃,拍打,用肚皮摩擦沙石,一尾挨一尾,向上,向上,好像目标明确,志在必得。但人们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它们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要去那里干什么,搞不懂。

  大水退走时,以上这些鱼都跟着水走了,河边的村民如同经历了一场梦幻。水小了,主要是指水面变窄了,河床上没有了先前的奔腾澎湃之状,但河床中心水流仍然有气势地奔流不息。这时候水里的主角,是像擀面杖那样大小的鱼们,数量大,族群多,它们也经常像大鱼那样成群结队逆水冲刺、挺进。在一些水面平缓的河湾,这些鱼经常举行盛大集会,不知道它们是本能如此,还是出于什么更深刻的关于河流与生命的某种终极性思考。

  再后来,水又减少,变成窄流。水有时候在河床中央,有时候偏离至河床一边,有的地方浪花飞溅,有的地方静水漫流,有的地方形成水潭,整个河流发生了整体结构性巨变。小鱼们被提升为水中之王。说它们小,其实仍然有像玉米棒那样大的鱼,这在北方季节性很强的河流里已经不算小了。它们从容、自在,与它们同样悠闲的还有虾们,这些小生灵只要有一小汪水,它们就能安居乐业。但大水来时它们是最经不起冲击的,高兴时就只管高兴,事变时就任其自然。这种情况还包括在河里随处可见的鱼的受精卵、蝌蚪的受精卵、虾的受精卵,这些软体的透明的连结在一起的,像薄纱像雾团一般的东西,或者固定在某一处,或者被水冲击居无定所地漂流。卵团上边密密麻麻的如米粒一般的小黑点,是即将诞生的小生灵们的眼睛,机缘时至,生命纷纷出笼,从胞衣中一一跃出,如针如线,而生命力强悍,成为河流里的又一代精魂。

  河流成为窄流,一切因水而生的喧嚣激荡之音,也随之静默。人立在河床上,天地不响,四野无声。眼前的主体是满河床石头,它们来自四面八方,在时间的苍茫里,在机缘的节点上,它们分别告辞故地,随流而下。大水之下,已无静物,运动之中,万物变形,在大水面前,无话可讲,只有服从,包括走多远路程,在何处停顿,什么时候停,停多长时间,全部由水说了算。

  最新的这场大水经过后,落脚停顿下来的石头们,好像水中之梦尚未完全清醒。水给它们披上的泛白衣裳还没褪色,在太阳照射下闪着亮光。满眼都是石流石阵。石头好像真的成了河床的主人,但你很快会感觉到,这里的主人仍然是河流。天地是河流的天地,家是河流的家,河流走了,只是形体的暂时消散,河的灵魂气息仍然在此间上下回旋,激荡不绝。

image.png

编辑: 郭歌
免责声明:本文由顶端号作者上传发布,仅代表作者观点,顶端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如文章内容涉及侵权或其他问题,请30日内与本平台联系,反映情况属实我们将第一时间删除。
热评
暂无评论,去APP抢占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