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钱起,字仲文,一个些许狂妄的大唐诗人。
如果说“狂”是一种性格,那么“妄”则源自于一桩奇遇。
公元749年,我自老家吴兴赴长安参加科举考试,途经京口时,夜宿客栈。此时我已经29岁,老大不小,若再不中第,可能就要回乡种地了。
夜里难寐,四处走走,月光皎洁,清辉一片,隐隐听见竹林中有人在吟诗。
循声觅迹,不见人踪,但那两句诗始终在我耳畔回旋: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对于爱诗的人而言,得两佳句如获至宝,所以这一晚我做了许多奇怪的梦。
次年春,我抵达长安,数次落榜后,信心备受打击,况且我门第不高,登科唱名实属难上加难。
幸运的是,这一年的考题出屈原《楚辞·远游》,以“湘灵鼓瑟”赋“试帖诗”,这是我的长处啊!
因此,我提笔速成,很快就写了一首排律,可读过之后,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正绞尽脑汁琢磨的时候,忽然想起那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于是五言六韵俱成: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潇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嘴角衔着笑意,我第一个交了卷,主考官李暐(wěi)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问,“年轻人,不再想想了?”
我摇头,玩味地回了一句,“有如神助!”
李暐眸中闪过一丝轻蔑,遂取过试卷扫了一眼,随后挺直腰板,拍案惊呼,“如此高妙空灵的结句,果然只有神助才能写出!”
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我凭借这首诗,或者说末尾两句诗,高名登第,授秘书省校书郎。
值得一说的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一联,被无数后人模仿,就连大文豪苏东坡都在与张先泛舟对饮时化用过,并作《江神子》词一首: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而滕子京、秦观等人,甚至在诗文中原封不动地引用过这两句诗。
在一定程度上,我也是沾了屈子和湘妃的光,屈子之才,可同日月,他笔下的《九歌·湘夫人》为经典中的经典,同时关于湘妃的神话传说更是耳熟能详:
“闻帝舜死于苍梧之野,湘妃追随不及,望着一江萧瑟的秋景,泣竹成斑,一夜白头,后泪尽殉情”
湘妃即“娥皇、女英”,为帝尧的两个女儿,同嫁帝舜为妻,因此后人把带有红斑的竹子称之为“湘妃竹”或“潇湘竹”。
二妃殉情后,化为湘水女神,常在江岸鼓瑟,追思帝舜,曲风悲凉,催人泪落。
尽管凭借这首诗,或者这两句“神助之诗”让我爆红,但我的仕途并非一帆风顺,因为很快“安史之乱”就爆发了,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我不得不四处避难,满身才华无用武之地。
沉寂了两年后,长安收复,新皇肃宗归京,我闻讯后赶到京师接帝驾,因此得官蓝田尉,也就是在这期间,我结识了王维和裴迪两位道友,相交甚笃。不幸的是,数年后王维逝于辋川,我有诗《故王维右丞堂前芍药花开凄然感怀》悼别:
芍药花开出旧栏,春衫掩泪再来看。
主人不在花长在,更胜青松守岁寒。
“安史之乱”逐渐平息后,我得到提擢,历官司勋员外郎、考功郎中、翰林学士等,因此时人又称我为“钱考功”。
随着诗名渐显,我又与郭子仪的幼子郭暧交好,他是代宗皇帝四公主驸马,喜好风雅,常宴请宾客畅饮对诗,“醉打金枝”的原型就是郭驸马,可见他性格豪爽,这很对我的脾气。
在驸马府,每次醉酒后都会与李端比诗,有时输,有时赢,时人还把我和郎士元并称,“前有沈宋,后有钱郎”,不过我并不喜欢这个排名。没什么,就是不喜欢。
在京城文人圈,当时流行一句话,“自丞相已下,更出作牧,二公无诗祖饯,时论鄙之。”
意思就是,除了宰相之外,京官出使外地,若没有我和郎士元其中一位作诗相送,都会觉得没面子。因此,我笔下有许多送别诗,比如那首《送僧归日本》:
上国随缘住,来途若梦行。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
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
公元780年,我辞世,终年59岁。人生匆匆,一辈子并不长,关于我的故事,能讲的也就这些。后人把我并入“大历十才子”,并推为首座,荣幸之至。
我还有一个侄子,你们也认识,就是有“颠张素狂”之誉的大书法家怀素禅师。
回首往昔,烟消云散,能在历史上留下华彩一笔的,也就只有那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遗憾的是,我终不能知那一晚在客栈竹林中,诵这两句诗者为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