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岸边豫南地区的五月，风里还卷着麦芒的热燥。收割机刚在金色的浪头里犁出通道，田埂上就立满了扛着铁叉的人影。创业达人晏二孩的车“突突”响着，碾过田边新翻的土坷垃，车斗里的秸秆捆晃悠着，蹭得车厢板上“二孩秸秆加工中心”的红漆字直掉渣。

“二孩，今晌午又收了多少？”村口大爷蹲在树荫下乘凉，蒲扇在手里绕出圈圈光影。

“十几亩地的秸秆，晒得差不多了！”二孩跳下车，抹了把额角的汗，黝黑的脸上咧开笑，“叔，您家那几亩地的秸秆，明儿我带机器过去收，省得您往厂子里送。”他踢了踢车轮胎，忽然压低声音补了句：“去年您说烧秸秆呛得咳嗽，今年咱这加工坊，就算给孩子们攒口新鲜空气。”

加工坊的铁皮棚在村东头晃眼。数年前，晏二孩返乡时，带回来的不只是打工攒的钱，还有手机里存着的秸秆加工蓝图。“城里打工挣得是多，”他常对凑来看热闹的乡亲说，“可每年麦收后满田的秸秆，要么烧得满天灰，要么烂在地里沤虫子。咱守着这‘草山’，咋就不能让它生钱？”

之前，他刚把粉碎机拉回来时，村里人都说他疯了——“秸秆能当饭吃？”“城里打工不好吗，守着这破草堆子”。可眼下，棚子里“轰隆隆”的机器声成了村里的新响儿，碎成沫的秸秆堆成小山，等着运往邻县的养殖场。

“哥，这茬秸秆湿度够不够？”新来的徒弟抱着记录本跑过来，鼻尖沾着草屑。

二孩抓起一把秸秆沫搓了搓，指缝间漏下细碎的黄绿：“正好。昨儿连夜调了粉碎机的转速，你看这茬儿，碎得匀，没夹生。”他走到传送带旁，捡起一块没打碎的秸秆节，“瞧见没？这就是前儿没调试好的漏网之鱼，今个儿必须‘吃’干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带样品去养殖场，老板捏着秸秆沫里的土块直皱眉：“二孩啊，你这料里掺着泥，牛羊吃了要生病。”那时他蹲在加工厂门口抽了半夜烟，烟头摁灭在脚边，心里却烧着股劲：“我偏要让这草变成金疙瘩，让村里守着土地的人，不用再撇下娃出去打工。”

初夏的日头毒，铁皮棚里像个蒸笼。晏二孩的工装上浸出盐渍，后背印着歪歪扭扭的地图。他盯着控制面板上的数字，突然喊停：“杨哥，把秸秆挪过来，先挑晒得最透的喂料！雨要是提前来，这批料就得捂坏。”汗珠滴在操作屏上，他抹了把脸。“这不是生意，是跟土地较劲。”他抹着汗水说，“咱得让秸秆待在该待的地方，还能给乡亲们挣钱。”

机器重新轰鸣时，村干部扒开门探脑袋：“二孩，上面来电话，说今年推广的秸秆培训到了，让你参加。”

“中！”二孩扯着嗓子应，顺手把安全帽往机器上一扣，“叔，您帮我盯着点，让大伙儿歇工时把风扇全打开，别让料堆闷出味儿来。”车“嗖”地窜出村子，路边的花开得正盛。

他想起刚创业时，爹拍着桌子骂他“不务正业”：“你爷辈儿面朝黄土背朝天，没听过秸秆能发财！”可他偷偷算过账：全村三千亩地，每亩产秸秆半吨，加工成饲料能卖不少，要是再做成有机肥……他拍了拍车把，风把他的话吹得七零八落：“等厂子扩成流水线，要让邻村的秸秆也往咱这儿送，让乡亲们在家门口就能挣到城里的工钱。”

夕阳把加工坊的影子拉得老长时，晏二孩回来了。他走进拌料机，年轻工人就慌慌张张跑进来：“哥，东边村说他家秸秆被雨淋湿了，问还收不收？”

“收！”二孩抹了把脸，草屑混着汗水糊在下巴上，“让他赶紧拉来，咱们连夜摊开晾，绝不能砸了‘不挑干湿’的招牌。”他走到墙边，指着贴在机器上的一张泛黄的纸——那是他创业前写的计划书，歪歪扭扭的字里写着：“第一年收本村秸秆，第二年带邻村致富，第三年成品牌。”眼下第一年目标早已超额，他用红笔在“第二年”下面画了道粗线，笔尖差点戳穿纸背。

夜色漫过田埂时，加工坊的灯还亮着。传送带吞吐着湿漉漉的秸秆，二孩蹲在机器旁调试新到的腐熟剂喷头，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是邻县养殖场的老板，问这个月能不能再加五吨料。

“中！”晏二孩喊，声音盖过机器的轰鸣，“月底前保证送到！”挂了电话，他摸出根皱巴巴的烟，才发现打火机早被汗水泡得打不着火。这时拖拉机突突开进来，车斗里除了湿漉漉的秸秆，还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姑娘，怀里抱着个装满花的小筐。

“二孩啊，”老李头跳下车，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娃说非要跟来看看，你这厂子，比电视里的动画片还热闹。”

二孩接过小姑娘递来的花，塞进嘴里嚼着，甜丝丝的味儿直往心里钻。他望着棚里飞转的机器，还有堆成小山的秸秆料，忽然觉得这初夏的“夏忙”，比麦收时更有盼头。远处的蛙声渐起，加工坊的灯光里，秸秆沫像金色的雨，落进连夜赶工的编织袋里。他掏出本子记着什么，新添的一行字格外醒目：“下周去县里跑环评，年底前要让加工坊通上环保流水线——不光要挣钱，还要让这土地，越种越有生气。”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机器的轰鸣，成了这个初夏夜里，豫南平原上最实在的声响。而在二孩的心里，那台不停运转的粉碎机，正一点点碾碎着“土里刨食没出息”的旧观念，也一点点磨出他给土地、给乡亲们许下的那个沉甸甸的未来。(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