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 惑
19
莲儿目送着载着羊倌的小卧车远去，悄悄抹了一下眼角，年过半百的她，心里总有一种无法言状的感觉，这个羊倌有出息了，受了几十年症，总算有了出头之日。但就是近几年，她的内心深处总在隐隐作痛，要不是几十年前的那么一声喊叫，要用现在的话来说，摸一下手有什么好怕的，又没有占上自己的便宜，用得那么大惊小怪吗?弄得羊倌一个背井离乡的人被赶出山村，落了洗刷不掉的坏名声，打了多半辈子光棍。每每想到这里总是心神不安，就连半夜里睡觉仍不时发出一阵阵无奈后悔的叹息声。老汉二贵不知道她又怎么了，摇摇她的身子哼了一句：醒醒，又做啥恶梦了!
送羊倌和看热闹的村里人很多，莲儿不敢久留，怕人发现了她这个心灵深处的秘密招来人们的非议。索性微驼着腰，双手往身后一背往家里走。
莲儿的家住在村东的河旁，五间土木结构的上房从西向东，三间厢房，院门开在东南角，两扇门过得去架子车，院里的猪圈、牛棚一应俱全。老汉二贵长莲儿近十岁，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膝下有两男一女，都已成家，老大解放成家后出院自立门户。老俩口跟着小儿子建设，一大家儿孙满堂，劳力多，加上放着几头牛，养着几头猪，日子过得蛮可以。
莲儿有气无力地走到门口，一眼瞧见满脸络腮胡的老汉搬个小凳，坐在大枣树下，手扶着长烟袋在抽烟。烟雾下，老汉的脸看上去模糊，本来就显得小的眼角，似乎一下变成了一条缝。不见嘴动，二贵似乎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忙乎完啦。莲儿好像听出话里有话，斜了老汉一眼，没接他的话茬，径自晃过了门。回到上房，上房是一明两暗，老两口住在左手的房里，虽说是大热天的，可在这山里，有着木架的大房还是挺凉快的。
她感到实在是有些累啦，脱了鞋想上炕歇一会。她的心里想了许多、许多，又很乱，但总理不出头绪来。
“掌柜的，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叫人吃饭!”
这一声，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亲切。几十年了，莲儿听惯了这个声音的味道，她一听就是二贵的声儿。
正是这么一声，刹时便提醒了莲儿：这是该做饭的时候了。她说什么呢?没有什么可说的，作为一个女人，到了吃饭的时候，家人吃不上饭，这是谁的责任，是不容置疑的。但猛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儿媳兰兰呢?做饭时候跑到哪儿去了，我老婆子总不能把这一大家的饭儿全包了不成!
莲儿想到这里，也没坠老汉的活儿，继续纳闷，想她的心事儿。
二贵是个急性子，虽然年过六十，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看自己饿了，老婆子连理都不理，岂不是有点欺人太甚，莫非今天羊倌上城当劳模去了，她旧情复燃。他真想大喝一声，人家当劳模，与您有个毬相干，激动个脸哩？还急得给人家摊烙馍，献的哪门子的殷勤。要搁在前几年，遇住这事，巴掌早搁在莲儿的脸上了。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老伴、老伴，到老了那还是少不了的，虽说是有儿有女的，可是要有个小病小灾的，躺在床上呻吟，还要靠她跑前跑后照料，其他怕是指望不上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不正是这个理吗?最近总觉得胸口闷得慌，不知这人上了年纪，这机器哪块又要有啥毛病了。
想到这里，满肚的火气一下消了一大半，要说老婆子年龄也不小了，连头发也白了一大半，儿女们都放到地方上了，一天也够辛苦的了。随即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把烟袋往脖子上一搭，走过去坐在石灰板做的炕沿上，用手摸住了莲儿的头发，小声说，你哪不舒服，我给你捶捶，有气说出来，甭老闷肚里，那可要伤身子哩。
莲儿一下扭过头，睁开两眼，看着已是老态龙钟的老头子一下热泪顺着眼角便淌了下来，说道，还是您晓得我的心思，知道心疼我，说句实在话儿，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大，我总觉得羊倌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可怜，想我小的时候，他给我家放羊，没名没姓的，人蛮老实又能干，不就是摸了我一下手，让我大惊失色，大哭大闹的，因此他被赶出了我们村，从此落了个坏名声。解放几十年了，他还是光棍一条找不下媳妇，我觉得欠了他一笔账，心里总不安。昨天你不知道，我烙了几个烙馍给他送去，还煮了几个鸡蛋，我没敢给你说，怕你吃醋，你不怪我吧?
不，我不怪你，我不会怪你的，我怎么会怪你呢，过了多半辈子，还会怕你与人跑了不成吗?
一猛，二贵脸的颜色忽然有些发青。他觉得不舒服，忙伸手捂住胸口。莲儿一看，大事不好，翻身起来，忙把老头子扶上炕躺下，一边为二贵揉着肚子和心口，取来毛巾擦了擦他脸上的黄汗珠子。
“建设!”
她大声喊叫儿子的名字。
二贵绕绕手说：
“不用叫了，我怕是肚里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对，我就去，你先歇会儿!”
莲儿转身出了屋……
二贵吃了莲儿的炖鸡蛋，脸色马上好了起来，歇了一个多时辰便全好了起来。
太阳还有几杆子高的时候，二贵便赶了棚里两头大黄牛上坡了。
送走了老头子，莲儿经这一惊一乍，冷静之余，便想起了羊倌羊圈的羊，恐怕都渴得嗷嗷叫啦。莲儿深知成人事小，误人事大的理儿。遂将锅台上一收拾，匆匆忙忙往羊倌家走去。
放羊归来已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莲儿瞅着几十只嗷嗷乱叫的羊，心里咯噔一下，仰脸看两树中间羊倌夜晚看羊的吊床下犯了愁，这晚上可叫谁来给看羊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