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住过的巷子,没有一条是笔直的,恰似这纷繁尘世里的人心,难以一眼洞穿其幽微。那些巷子,宛如被岁月之手精心折叠的艺术品,曲曲折折,幽幽深深。每一道拐弯,都似人心竖起的屏风,将真实的内里悄然掩藏。
雨水在石缝间悄然滋养出青苔,那青苔,恰似岁月在人心上结出的茧,厚重而深沉。石阶磨损之处,印刻着无数陌生脚印的缄默故事,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变迁。
巷子东头,曾住着一位老人。他常年紧闭门户,谢绝访客,沉默得如同巷底那堵冰冷而幽暗的墙。街坊们皆传他性情孤僻怪戾,仿佛他的门楣上钉着无形的“生人勿近”的警示牌。偶然一次,我路过他家门前,未及躲避,竟被他招手唤去。他默默无言,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糖果,轻轻放进我的小手,随后蹲下身,用一块旧布仔细擦拭木门上的铜环。
那铜环,早已被岁月浸染出古铜色泽,在他的擦拭下,幽幽地泛着光亮。他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拭亮一件稀世珍宝。那一刻,我恍然明白,在这深锁的门庭之内,竟藏着某种未被岁月完全磨灭的尊严,如暗夜中划亮的一根火柴,照亮了我对人性认知的角落。
人心如巷,我们常常只站在巷口匆匆一瞥,便自以为是地断定巷内的光景。至于那巷究竟有多深,黑暗之中又藏着怎样的风景,我们既未曾涉足,亦无耐心去丈量。岂止是巷子,人心宛如一座迷宫,连苏格拉底都谦逊地说“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一无所知”。然而,我们却常常仅凭巷口刹那的光影,便决然地判定巷的深浅明暗、人的善恶曲直。
记得刚调入办公室从事文稿写作时,一次写稿匆忙,竟将“致歉”误写成“致欠”。这小小的差错,如蚁穴溃堤,一时之间,同事们皆认定我轻慢草率。走在巷中,背后似乎总浮动着议论的低语声,那委屈在喉头结成硬块,咽不下,也吐不出。后来,我默默加班,深夜伏案,将稿件逐字逐句核对,如同修复一件裂开的瓷器,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懈怠。日久之后,众人方渐渐明白,那不过是我初入行时的手生之误罢了。
原来,我们所轻易指摘的“恶”,有时不过是他人匆忙中掉落的一枚扣子;而我们盛赞的“善”,或许也只是他人衣襟上偶然沾着的阳光碎片。巷子曲折回环,人心亦如此。我们常常只凭一丝浮光掠影,便自以为是地勾勒出整座城池的地图。这世间,多少冤屈,多少误解,皆因我们匆忙间把碎片当成了全貌,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终是模糊了真相。
巷子西边,曾住着一位邻居。初见时,他眼神中似裹挟着薄薄的寒霜,冷得让我以为那冰封之下定是漠然。后来,偶然一次大雨,他家晾在院中的书被淋湿,我帮着收捡,无意间瞥见他写在书页边角密密麻麻的批注。此后,我便常借书与他,也偶作交流。经年累月,方知他眼底的寒霜并非冷漠,倒如初春的薄雪,底下埋着对世事曲折的敏感与近乎羞怯的善意。人心这方深井,不待你俯身细看,又怎能断定那幽暗深处没有暖流涌动?
人世之间,许多我们“看不惯”的,未必是“不好”,只因我们立于自己狭窄的巷口,便轻易断定他人巷子里的光景。我们习惯将自己心镜的凹凸折射到别人身上,心理学上称之为投射——如那巷中一面斑驳的老镜,照出他人之前,先已扭曲了原形。于是,我们常将自身的不安与局限,涂抹在他人轮廓之上,如同给一幅美丽的画卷添上了不该有的瑕疵。
因此,若想真正认识一个人,莫让耳朵与眼睛做了轻率的判官,须让双脚代你虔诚丈量。唯有提着灯,屏着息,一步一印地往里走,如同访巷者步步深入,方知巷子深处别有洞天。若尚未用时间铺成路,以行动叩开他心门,又如何能知晓那巷底是尘埃,是宝藏,抑或竟藏着一口涌动着澄澈清泉的井?那井中的清泉,或许就是人性中最纯净、最美好的部分,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去珍惜。
巷子深处,月光如水,无偏无私地浸润着每一块石板,每一道门槛。我们自以为熟稔的巷陌,其实每扇门后都深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昼夜与心迹。既然人心如巷深不可测,那么当我们尚未步步走过他人曲折幽深的心巷之前,又何必急于在巷口便下论断?
唯有那长久而虔诚的探访,才能把巷子走成坦途,让暗处透出光来。巷中每块砖石皆无言,却铭记所有真实的步履;人心亦如此,唯有耐心的叩访者,方有资格轻轻叩开那扇紧闭的门——门后未必是奇珍,却必定是值得被郑重凝视的、一个灵魂的真相。那真相,或许平凡,或许普通,但却蕴含着生命的真谛与价值。
在人生巷弄里真正值得骄傲的,并非我们站在巷口作了多少评判;而是当别人巷深几许,我们放下评判走进去了——走进别人曲折的命途,也走进了自己宽厚的心域。在这漫长的旅程中,我们学会了理解,学会了包容,也学会了用一颗温暖的心去感受这世间的美好与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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