箸尖上的乾坤
宴席之上,灯光微醺,杯盏交错之间,有人借着酒兴拍胸脯:“老兄,你的事包在我身上!”那副豪气干云的样子,看似肝胆相照,实则已将公器视作了交易筹码。杯光酒影里,权力悄然溶化,成了可称可量、可斟可酌的私物。

这般杯盘狼藉的“违规吃喝”,早已不是单纯的舌尖贪欲,而是权力异化的病态排泄。它如附着于肌体之上的赘生物,悄然吞噬着公共资源的血肉,更蛀蚀着公信力的骨骼。当觥筹交错替代了公正原则,酒气便渗入公文褶皱,公章在推杯换盏中逐渐模糊了印记。

古人云:“官无废职,职无废事,事无废理。”如此违规宴饮,却偏偏废了为政之公心。一顿豪宴,常需耗费寻常百姓多少时日粮米?公帑的每一分钱皆如承重之梁木,岂能任由杯盘任意啄食?这非仅是浪费,更是对公共信托的背叛。更可悲者,这桌面上推杯换盏的“情谊”,已然异化为权力寻租的润滑剂——杯盘之间,承诺与利益暗中流动,公共资源就在这酒气氤氲中悄然滑落私人腰包。
这般“吃喝病”何以能蔓延滋生?究其根本,病灶在权力监督的软肋与制度约束的缝隙里。当预算编制如雾里看花,执行过程暗箱操作,审计监督又形同虚设,饕餮之徒便如鱼得水,在“三公”经费的灰色水域中畅游无忌。制度松弛,则人心必散;监督乏力,则私欲必张。再细密的网,网眼若太大,便挡不住那些穿梭其中、肆意妄为的鱼。
故欲根治此痼疾,必当双管齐下,令制度如悬顶之剑,监督如附骨之疽,使饕餮者时时如坐针毡,如履薄冰。
首要者,非收紧制度之笼不可。公共经费之流,当如透明之溪,涓滴可溯源,源头可查究。预算编制要“明镜高悬”,执行须“步步留痕”,审计则“火眼金睛”,让每一分钱在阳光下运行。追溯至周代,膳夫之职便已严控王膳开支,登记出入有制;今日之治理,岂非更当以现代制度利器,将每笔开支锁入透明之柜?

监督之网亦需密织,使其无处不在。内部监督如“照妖镜”,巡视巡察常态化,明察暗访不可松懈;公众监督则如“千里眼”,举报渠道畅通无阻,让每一双眼睛都成为监督探头。古时魏征以谏臣之姿直指宫廷奢靡,今日民众监督更当发挥威力。当举报者不再担忧身份暴露,当违规者无法遁形于网络聚光灯下,杯盘之后的暗影自然无处藏匿。再辅以无处不在的科技之眼,让数据轨迹成为违规吃喝无法篡改的“铁证链”。
惩处之剑,则需寒光凛冽,悬于顶而慑于心。对违规吃喝者,党纪国法处置务必严苛,点名曝光不留情面,追责问责一插到底。唯有让每一次违规都成为一次刻骨铭心的“蚀本买卖”,方足以警醒后来者,令其于赴宴之前便三思“值或不值”。这剑锋的寒光要照见代价:不仅是个人前途的断崖,更是公共信任的破碎。只有让“不敢”深深植根,才可扭转那积习已深的侥幸之心。
然则,制度虽为钢筋铁骨,亦需文化精魂来滋养。中华饮食文化本有“廉俭清雅”之宝贵传统——看那“雅舍”饮茶,梁实秋先生笔下,清茶淡点,对坐清谈,意趣盎然;《论语》中孔子赞颜回“箪食瓢饮”之乐,亦彰显了精神境界对物欲的超越。我们亟需重拾此文化精魂,涤荡酒席上的权力腐气,重塑新时代“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往准则。当公务交往崇尚简约清风,茶烟袅袅替代酒气熏天,三寸杯盏方不致再盛载权力的沉重。
箸尖所挟,原为烟火人间至味;可一旦附着了权力的砝码,箸尖便化作撬动公器乾坤的杠杆,美味便成了毒药。

制度之笼锁住饕餮之口,监督之光刺破酒桌之暗,惩处之剑斩断寻租之手,文化清风则徐徐吹散浊气——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让每一场公务之宴回归“人间烟火”的本真,使公职者之敬畏如履薄冰,使公帑之圣洁如明月在天。
当敬畏之心升腾于每一方席面,公器之神圣才可能如月之恒,如日之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