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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两张准考证
文竹若风
2025-06-09 10:29:16
 #2025高考加油#  #创作挑战赛八期# 
两张准考证

透明雨披兜头罩下时,陈建国正用指甲抠着医疗包拉链上的泥渍。雨声哗哗敲打雨衣,他恍如未闻,只低头小心翻检着包内物件:藿香正气水、风油精、退烧药、创可贴……十几盒药品被码放得如同精密仪器零件,连说明书都折角齐整。女儿小雨坐在电动车后座,不耐烦地拽了拽他雨披下摆:“爸,快点儿行吗?够开药房了都。”

陈建国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应声,发动了车子。车轮碾过路面浑浊的积水,飞溅起一片浑浊水花。雨水顺着雨披帽檐不断滴落,他眼前忽然模糊起来,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八年前那个湿漉漉的早晨。

那年他十八岁,赤脚踩在泥泞不堪的田埂上,每一步都像踏进冰冷的陷阱。母亲追出家门,硬是将一枚温热的熟鸡蛋塞进他打补丁的衣兜。母亲那满是褶皱的手紧握了他一下,眼神却像干涸河床上最后一点水光,殷切而灼热:“儿啊,考出去!考出去咱就能活出人样了!”他咬紧牙关,点点头,脚底水泡在泥浆里破裂,竟也麻木得不觉疼痛了。

“爸!红灯!”小雨急促的喊声陡然刺穿回忆。陈建国猛地捏紧车闸,电动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危险地摇摆了一下。他稳住车身,心有余悸地回头,小雨的脸在雨披帽檐下绷得紧紧的:“看路啊,您今天怎么回事儿?”

陈建国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又摸了一把裤兜——那里鼓鼓囊囊,硬硬的边角硌着皮肤。小雨在后座嘀咕:“不就一场考试嘛,至于小题大做……”声音被风雨吞没大半,陈建国却听得真切,心头像被细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他当年攥着那张薄薄的准考证,如同攥着唯一的火种,而女儿此刻坐在他身后,雨披严实,书包簇新,她所拥有的起点,是他当年跋涉的终点。这沉甸甸的“小题大做”,是他拼尽全力才递到她手里的船票。

考点门口早已成了伞的森林。陈建国停好车,小雨跳下来,他立刻从那个宝贝医疗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快,再喝两口,润润嗓子!”小雨皱眉推开:“爸,我真不渴。”他又拿出纸巾要擦女儿额角沾上的雨珠,小雨微微偏头躲开了:“哎呀,行了行了!”她目光投向校门,那里已有考生开始排队入场。陈建国眼神一黯,随即又执着地拉过女儿的手,把医疗包郑重其事地塞过去:“拿着,万一……万一用得着呢?准考证带好了吧?再检查一遍!”


“带啦带啦!”小雨无奈地接过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转身汇入考生的人流。陈建国站在原地,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他透明的雨披,目光像追光灯一样牢牢锁着女儿小小的背影。眼看着她就要随着队伍消失在铁门内,突然,小雨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手里高高举着一样东西,朝他用力挥动——是那个医疗包!

陈建国心猛地一沉,以为女儿要还回来,急忙往前挤去。小雨却已经跑到了警戒线边缘,隔着几步远,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她声音带着点急切的喘息:“爸!拉链……拉链卡住了!”她努力把包递过来。

“哦哦,好!”陈建国赶紧接住,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又涌起另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他低头,手指有些笨拙地对付着那卡住的金属拉链,使劲一扯,“嗤啦”一声,拉链终于滑开。就在这瞬间,一张泛黄发脆的硬纸片,猝不及防地从夹层里滑落出来,轻飘飘地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陈建国和小雨同时愣住了。小雨眼疾手快,弯腰一把捡了起来。


雨水立刻在纸片上洇开细小的水晕,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那是一张1978年的高考准考证。照片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领口磨得起毛的旧军装的少年,脸庞瘦削,眼神却像两簇燃烧的炭火,直直地穿透泛黄的岁月和此刻淋漓的雨幕,望向拿着它的女儿。

小雨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边缘微微卷曲的毛边,又触到照片下方那个属于“陈建国”的名字。她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复杂地投向雨中的父亲——他穿着崭新的雨披,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显得有些狼狈,却依然固执地站在警戒线外,像一棵扎根在风雨里的老树。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那潮湿发软的旧准考证,轻轻放回父亲宽厚粗糙、布满湿痕的手心。

陈建国低头看着手中这张被雨水打湿、边缘已然卷曲的旧纸片,仿佛捧着自己早已干瘪的青春。冰凉的雨水不断从帽檐滴落,流进脖子里,他竟毫无察觉。指尖触到照片上少年那件硬挺的旧军装领口,一种遥远而熟悉的粗粝感穿透岁月而来。他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滚动着干涩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爸……”小雨的声音很轻,被哗哗的雨声冲淡了,却清晰地落进他心里。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用力握了握父亲攥着准考证的那只手。她的手心温热而潮湿,像一个小小的暖炉。

“快去吧,别误了时间。”陈建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他轻轻抽出手,顺势将那张承载着太多重量的旧纸片塞回裤兜深处。那个硬硬的边角再次硌着他的皮肤,这一次,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踏实感。

小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他未曾读懂、或者此刻不愿深究的东西。她点点头,重新抱起那个沉甸甸的医疗包,转身,小跑着汇入通向考场的队伍,很快消失在涌动的雨伞和人影之中。

陈建国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密集的雨点敲打在透明的雨披上,汇成细小的溪流,蜿蜒而下。他隔着校门口那扇冰冷的、象征某种界限的铁栅栏,目光努力穿透人群,试图捕捉到女儿最后一丝背影。雨水顺着帽檐流进眼睛,带来一阵酸涩的凉意。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擦,指尖却再次触碰到裤兜里那张被体温焐得微热的旧准考证。

隔着三十八年喧嚣的雨幕,他恍惚又成了那个赤脚跋涉在泥泞田埂上的少年。脚底的水泡在冰冷泥浆里破裂,每一步都钻心地疼。母亲追出来,将一枚温热的熟鸡蛋塞进他衣兜时,那粗糙手掌的触感和眼中灼热的期盼,此刻竟如此清晰地烫贴在他心上。


他站在铁门外,雨水顺着透明雨披往下爬,像三十八年前那样,他又成了那个赤脚站在泥泞里的少年。只是这一次,他手中不再是那枚孤零零的鸡蛋,而是塞满了沉甸甸未来的行囊,目送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去推开一扇他曾经用尽力气才撞开的、通往不同天地的门。

两张薄纸,隔着泛黄岁月与透明雨披。一张是父亲当年攥得汗湿的命根子,一张是女儿如今漫不经心塞进书包的门票。那沉甸甸医疗包里,装的哪里是药?分明是父亲从泥泞赤脚到安稳雨披的整个跋涉,是他将一生风雨熬炼成护心丸的笨拙心意。

考场内的笔在沙沙作响,考场外的雨在簌簌低语。两代人的高考路,在雨幕中奇妙地重叠又延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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