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厂：《近代名家書畫藻鑒》———方還書法"最喜自誇"
民國期間，有"南北兩方"馳譽文壇。"南方"為清末狀元張謇一再語人之"吾文不如方還"之方還；"北方"則是袁世凱二公子寒雲之師、著名文人方地山。方還(1866 －1932)，初名張方舟，又稱張方中，字惟一，自署螾庵，江蘇崑山人。方地山(1871 －1936)，名爾謙，又字無隅，別署大方，人稱方大，江蘇揚州人。此文要詳述的，是"南方"的方還。
關於方還的姓名改來改去，有兩種說法，一說方還父名方賡，早亡。因其幼失怙恃，"育於張先生，襲張姓"。(《江蘇文獻·方螾庵先生傳》，刊於1945年5月) 另說是鄭逸梅在《方惟一足智多謀》（刊在《鄭逸梅選集》第二卷）一文中云：" （方還)家境貧寒，少時入贅嘉定前門塘張氏，姓名為張方舟，後改名為方中，既而舉貢生，能自立，還到了方家，復改姓名為方還，含有不忘基本的意思。"兩說並錄，待識者教我。方還才思敏捷，好文辭，尤工詩。光緒十一年(1885)以第十名考取新陽縣學生員（俗稱秀才），逾年補廩膳生，隨後又成為例貢。"丁未復姓方"（胡石予在《半蘭舊廬文稿·復張惟一書的文字》)，"丁未"是1907年。
方還熱心教育和公益事業。光緒二十七年(1901)與同仁在邑內半繭園創辦第一所新式學校樾閣學堂，同年又發起創建亭林學會。光緒三十二年(1906)，崑山成立昆新教育會和崑山縣商會，方還被選為會長。光緒三十四年(1908)，方還在玉山書院開設法政講習所。次年8月，江蘇省成立諮議局，方還被選為省諮議局議員。1911年辛亥革命。9月16日，方還手持白旗，高喊"不怕殺頭的跟我來"，與崑山民團團長沈光弟率民團數十人衝入縣署，同日崑山宣告光復，方還被推舉為崑山民政分府民政長，主縣政。發安民佈告，釋放革命黨人和會黨中人，大開糧倉濟民。
1913年，方還北上赴京，任北京女子師範學校校長。該校是當時全國唯一的國立高等女子教育機構，在校任教的有李大釗、胡適、陳中凡、劉師培、黃侃等名流。1919年4月，北京女師改名女高師，方還仍為校長。5月，北京爆發五四愛國學生運動，他秉承北洋政府旨意，嚴令不準學生參加示威遊行，與學生形成對立，學生遂發起"驅方運動"。7月，方還引咎辭職歸南。1921年，方還應張謇之聘，任江蘇南通女子師範學校校長。後與張謇政見相悖，棄職上任上海招商局公學校長。1928年1月，方還赴南京任交通部部長祕書，主要為省長韓國鈞、部長王伯群寫對撰文。職務清閒，方還在太平路夫子廟北開辦"惟一碑帖店"。一時求他墨跡和問道者門限為穿。1932年，"一·二八淞滬之戰"爆發，方還攜家眷到甪直鎮避難。當時任崑山縣長的吳德耀也逃到甪直，方還面斥吳氏棄城而逃。吳愧甚當夜在甪直關帝廟投河自盡。時人有謂："方還責吳，出於民族大義；吳德耀羞愧自盡，還是一個知恥的人。"4月10日，方還卒於南京。次年9月，崑山地方人士將其靈柩從南京扶送回籍，公葬於馬鞍山之陽，有碑文介紹方還的一生行誼。
方還被譽為詩、文、書三絕，名噪南北。其墓碑有贊："先生之文，茹古涵今，蘇面玉骨，筆舒氣沉；先生之詩，出入蘇黃，得黃之道，發以蘇昌；先生之書，不專一家，沉雄宕逸，最自喜誇。出其餘技，事必驚人。"(《方惟一先生年譜》陳兆弘撰，刊在《崑山堂》雜誌2002年3月第一期，最末云：" 先生不愧為詩人、文章家、書法家，三者之中尤以書法成就最為突出，《中國書法大全》《紉芳瑣記》《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玉峰翰墨志》等書都作了很高的評價。")
下面就來詳述方還"成就最為突出"的書法。方還的書法作品，我在2002年春季上海大眾拍賣會一次月拍上看到過一條單片，起拍價不是大高，我有意買下來，但當時我錯誤的把接受價定得不高，結果宏元師兄替我舉牌時又太"聽話"，沒有作主把價加上去，所以被別人拍去了，使我捶胸頓足了好一陣子。好在半年時間不到，又在上海新世紀第89屆書畫拍賣會預展上看到一軸方還的行書條屏，這次則是把接受價位定得極高，有志在必得之勢。拍賣當日我人在返途上，還是由宏元師兄代我舉牌。這次仍是突破了我定的接受價位，不過好在宏元師兄這次"抗旨"加價，硬是把方還的這軸書法拍了回來，並且送到百尺樓請丕師鑑定。丕師肯定為真跡後，在電話裡告訴了我，使我吃下了定心丸。當過了月餘，我又到百尺樓時，打開方還的這軸書法，請丕師題跋，丕師執筆略加思索，即在裱右兩行題贊："方還先生近代文宗，書法亦出類拔萃，名震大江南北。我國自古以來，善書者無非文人，蓋其胸中學養郁郁芊芊流出，發於筆底，遂成浩瀚文字，書中雋品證之，方還其庶幾乎。此幀筆沉墨酣，筆致流動，視今之任政、胡問遂輩又足道哉！壬午立冬，洪丕謨題。"當丕師提到"任政、胡問遂辈又安足道哉"時。我云"北京沈鵬、歐陽中石辈也是不足道哉的"，丕師笑而回只答："北京人要罵你的。"不過事實是這樣，丕師私下𥚃可能也是認可弟子所發言論的。
方還的這軸書法是142X37 cm的立軸，行草三行，署款一行，共計四行。書寫內容似乎是一段蘇軾文章或書札的摘句，大意是蘇軾將出行，"接人未至，然船亦未至"，故向有關人員說明此事。書法有顏魯公《祭伯父文稿》和《爭座位稿》的沉勁圓熟和詭形異狀，似乎亦有唐僧釋高閒草書《千字文》的自然淳古，也能找到杜牧《張好好詩》中的"書成欲舞"（明顧復《平生壯觀》語)。宋人中的天真爛漫在方還的書法中也頗有體現，尤其有米芾和黃庭堅的影子，但看上去最終還是形成了方還自己的沉雄宏逸的風貌。書法用筆極具變化，八面生姿，且姿態生趣。用墨上不刻意故弄玄虛，追求墨色的變化，而是把墨色的變化寓於用筆的使轉當中，純任天然。字的結體跌宕恣肆，但不露斧鑿之痕，藏巧寓拙。章法上字與字之間的大小、輕重富於變化，斑斕率意。通篇望去，有一氣呵成，信手拈來的情態，實為方還晚年力作。此書寫於"二十年小除夕"，即1931年2月5日，此正是方還在南京太平路夫子廟開辦"惟一碑帖店"，掛筆單鬻書門限為穿之時，次年，方還便駕鶴西去了，所以此書寫得既純熟圓潤，又老筆紛披。《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稱譽其書"有自己面目，古拙絕倫"，洵為中肯之言。
方還的書名現在仍熾，書跡留存不少，為崑山培本小學寫的"崑山培本小學校"校牌，石刻今存，並且把字放大製成銅字掛在了學校的門眉上。鄭逸梅曾云："聽說崑山有迎賓館，客廳裡一副對聯：‘且掛柳梢鞭，此地是玉山家處；所來天下士，問誰為鐵笛道人？'出於惟一書撰。"(《方惟一足智多謀》一文，刊在《鄭逸梅選集》第二卷)其他，崑山崑崙堂亦有所藏，他日有緣到崑山，一定讓供職在崑崙堂的沈江師兄帶我好好看看方還的書法。
此幀書法，配入拙文，2008年7月23日被刊登在《書法導報·副刊》之"索隱鈎沉"欄，題目改為《方還及其書法》（見圖）。
2002年11月29日於無住庵 2025年6月15日增補於空厂臨水之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