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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鲸:春天,与生存和生命息息相关的辩证法
南·风
2025-06-20 14:41:25
春天,与生存和生命息息相关的辩证法——赏析曹兵《哪一个春天不是绝处逢生》

小鲸

作者简介:程广丽,笔名小鲸,河南唐河人,哲学博士,大学教授,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爱情发生的那个午后》


《爱情发生的那个午后》


哪一个春天不是绝处逢生
(作者/曹兵)

穷乡僻壤,没有心怀猛虎之人
他们大部分一生耕种,小部分跳出农门
远走他乡。这里山不像山
川不像川,水来自天上
靠天吃饭的人拿太阳当神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谈论庄稼,牛羊
他们的字典里没有世界,国事
吃饭最大,生儿育女次之
没有人计较生死。信奉天命
也是一种信仰。无路可走时
他们也信道人,信阴阳
信一张纸符会挽回不堪的
一生。一生没有算计,一生把力气当资本
直到一个异乡人被拉回了家
黄土地里又多了一座新坟
一个被忘记的名字又会被记起
被念叨几天。感叹生死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命运。那些貌似思考的
日子,太阳照常升起
一个春天,必然绝处逢生




      读诗人曹兵的诗已有一年之久,但迟迟不敢贸然下笔写点什么。因为在眼前,有一个春天刚刚消逝而尽,因为在不远的地方,下一个春天又在等候着。春天与诗歌的内在关系,本质上是人与自然之间的情感共振,抑或诗意体验。春天之所以会成为诗歌创造的天然母体,诗歌之所以会成为记录春天的最佳载体,是因为春天、生命、诗人之间,存在着一种无法割裂开来的内在关联。对春天自身所蕴含的欢喜与悲伤、简单与复杂、新生与衰老、希望与绝望等的辩证法,敏感的诗人感触最深。因为此,诗人愿意将自己的情感交付给春天,在春天里打捞着希望。在大多数诗人眼里,春天不单单是一个汇集自然景象的集合体,而是容纳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悲喜交集的矛盾体。在这个矛盾体里,自然生生不息,人类生生不息,万物生生不息。

      与众多写春天的诗歌不同,曹兵立足于自己生长生活的西北大地,将对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的人们,给予深厚的感情。“穷乡僻壤,没有心怀猛虎之人/他们大部分一生耕种,小部分跳出农门/远走他乡”。这既是西北土地里人们的生存状态,而是他们的宿命。这里正值春天,然而这里却“山不像山/川不像川,水来自天上/靠天吃饭的人拿太阳当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西北干涸贫瘠的土地上,人们的精神世界也相对单调。“他们谈论庄稼、牛羊/他们的字典里没有世界、国事/吃饭最大,生儿育女次之/没有人计较生死。信奉天命/也是一种信仰。”诗人通过这些简单、平静的视觉式画面的叙事,给我们展现出的是这里的人们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们内心所信奉的朴素的信仰,那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意思是说,一个人到了五十岁,已经认识到事物发展的规律以及自身的使命所在,而作为一种超越人力的客观力量,“天命”应该得到理性认识与人们的敬畏。在自然法则与社会规则面前,人们应当尊重和顺从,而非盲目对抗。诗人笔下“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人们,看似受制于既定的自然法则,实则不然。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活着本身就是抗争,活着本身就是希望。在诗人眼里,普通人的“天命”并非宏大的叙事,而是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里,逐渐清晰且日益沉淀下来的生命方向。这种信仰,就藏在人们日复一日的单调的琐碎的生活里,他们“谈论庄稼、牛羊”,他们“吃饭,生儿育女”,他们“不计较生死”,又何尝不是内心“天命”的具体展开?在诗人看来,普通人的天命不是“拯救世界”的宏伟志向,而是找到适合自己的自洽的活法,虽然这种活法带着某种程度的被动性质。天命是生命本能与现实土壤里生长出来的那条路,很多时候,它并非熠熠生辉,但是却一直都在倔强地走着,怀着内心的安宁,通向另一个“遥不可及”的春天。

       普通人的普通日子的隐秘重量,也正在于此。如同草木,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每时每刻都在生长,却在季节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生活在这样一种状态下的人们,“无路可走时/他们也信道人,信阴阳/信一张纸符挽回不堪的/一生。一生没有算计,一生把力气当资本/直到一个异乡人被拉回了家/黄土地里又多了一座新坟/一个被忘记的名字又会被记起/被念叨几天。感叹生死之声不绝于耳/他们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诗人笔下,黄土地上的人们,也许未必读过宗教和文化学中对于生命轮回、生死循环的论述,但在他们心里,生命形态的转换,死亡与生命的直接对峙,就是以如此既定的方式固定了下来: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四季更替,草木枯荣,每一天,新生与消融都在交替,谁也无法逃离。这种宿命感,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也许一点都没有诗意,但却真真切切,掷地有声。

      儒家常常用“未知生,焉知死”来强调“生”的责任,激励人们将死亡视为“成己成人”的终极体验。诗人兼哲学家海德格尔用“向死而生”来表达人们直面死亡的必然性,旨在表达人们在有限的生命里寻找生命本真意义的价值。海德格尔认为,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在走向死亡,死亡是每个人都无法逃避的“终极可能性”。如果人们坦然接受这个“终极可能性”,他就不会被日常生活的琐碎所遮蔽,转而专注于自己的真实“存在”,思考自身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这里的深层含义在于,我们每个人,都不应消极地面对必然会到来的死亡,而是将生命从单调和琐碎中剥离出来,把死亡当作生命的坐标,挣脱“常人状态”的束缚,在“必有一死”的宿命里找回自我的主动性,回归一种直面生活本身的本真生活。对死亡的清醒认知,是打破生命混沌状态的积极创造,是对生命主动性的完美激活。诗人笔下的人们,显然意识到自己“终将死去”的宿命,但依然倔强地活着,用“活着”对抗着死亡。因此可以说,诗人眼里的人们,已然“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就在于它会结束”的真谛。以“死”为镜,照见“生”的意义——诗人用自己的眼睛,给我们描述出这里的人们对于活着的分量的独特认知。

      坚守着生存的基本信念,在绝望与希望的夹缝里,“那些貌似思考的/日子,太阳照常升起/一个春天,必然绝处逢生”。这是诗歌的结尾,也是诗歌的高潮。诗人用“一个春天,必然绝处逢生”,既对整首诗进行了概括,也对整首诗进行了升华,使得诗歌的完整性和哲理性得以清晰展现。春天必然是绝地逢生的存在,春天必然是雕刻在生命哲学里的光亮。希望与绝望的交织,还不是简单的“顺应天时”,而是明知艰难困苦,却依然要绝地逢生。绝地逢生不是侥幸,是把一切艰难困苦嚼碎了咽下去,然后再从骨头缝里长出新的活法。突然想起一句话:不是等暴风雨过去,而是学会在暴风雨中舞蹈。因为从终极意义上,每一个春天,都是冬天深埋在土地里的伏笔,都是万物沉默的坚守,都是在绝境里,把生命熬成了破土时,那个无比清脆的响声。

      诗人海子在《春天,十个海子》中,将“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作为主题,给我们展示了那些散布在诗人眼里的春天里的多重叠加起来的意象:诗人运用丰富的想象力,在充满希望的春天里感到了绝望,又在绝望里看到希望。而春天,在绝望与希望之间,在死亡与新生之间,在虚构与真实之间,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在接受与反抗之间,兀自生长。诗人就在这样的春天里,怀着对生命和死亡的深度思考,走向了另一个同样矛盾的春天。在诗人笔下,春天是一个自带“过渡性”特质的存在:每一个生命,都无法饶过春天;每一个生命,都得到春天的恩赐。在这个过程里,生命经历着各种离别与重逢,也经历着消逝与永恒。曹兵借用自然的叙述来表达自己的情感,用春天的意象解构着孤独与宿命,又用春天的意象建构着重生与希望。他的笔下,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人们,“信仰”就是活着,这不是宗教里的神祇,但却是一种深深的念想,这念想就是:“哪怕只活一天,也要把生命夯进每一寸阳光里。”

      人们总以为春天是温柔的代名词,却忘了每一朵花,其实都经历过无数个暗无天日的摧残与挤压,其实每一个春天,都是冬天的废墟里升起的赞歌,都是生命向死而生的突围。有一年在老家,我看见了一株长在石头缝里的迎春花,它的根须将青石板撑出了深深的裂纹,初春时黄花突然炸开,花瓣上还带着石屑刮出的痕迹。这一刻我明白了,哪一个春天不是绝地逢生?哪一个春天不是一场绝地反击?石缝里生长的迎春花,何尝不是诗人曹兵笔下的生长在黄土地上的人们?他们既是孤勇者,也是战士;他们既概括了生命的真相,也是对春天里无数个“死过一回”的生命的突然勃起的回响。他们用近乎残酷的坚持,凿开了季节表象下的生命真相。曹兵的诗歌,语言简洁,意象干净,逻辑紧凑而富有张力,通过简单的叙事揭示深刻的哲理,值得我们一读再读。

(编辑  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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